第一百七十三章

    少不更事时，他习武练枪，她就捧着下巴在一旁观看，有时候当然也会艳羡。</br>　　那时候陆子宴尚未入掌兵，他们感情好，谢晚凝曾闹着他教过她习武。</br>　　可一个受不了苦，一个狠不下心，最后也就不了了之。</br>　　没想到当时他训练她反应力而留下的习惯，竟然被身体潜意识记住了。</br>　　瞧，他不过随手一丢，连句招呼都没打。</br>　　她张手就接住了。</br>　　若是换做从前，谢晚凝高低也得夸夸自己，敏捷迅速，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可现在……</br>　　对面的姑娘满脸涨红，尴尬成那样，陆子宴看的眼底生出几分笑意，他轻笑了声，道：“晚晚，你真的认为自己能忘了我吗？”</br>　　从小一起长大，两世的情分累积。</br>　　他们见过彼此最狼狈，最惨痛的模样，那些爱恨痴缠的记忆是能刻进骨血、灵魂里的。</br>　　还有谁能介入他们之间？</br>　　裴钰清做不到！</br>　　她现在不肯回头只是因为她怕了。</br>　　他让她受了委屈，又没把人护好，所以她怕了。</br>　　从没有一刻，让陆子宴如此笃定，她不是真的不爱他，只是不敢再爱他。</br>　　没有关系，一切都是他的错。</br>　　是他让她不再有继续爱他的勇气，他会把一切找回来。</br>　　这么想着，陆子宴那冷峻的面容都柔软下来，声音更是又轻又柔。</br>　　“打开看看。”他道。</br>　　谢晚凝抿着唇，没有动作。</br>　　她没将手里这玩意丢回去，都是怕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如何肯听他指挥打开竹筒。</br>　　陆子宴轻叹口气，“晚晚，在我面前你能不能别跟只刺猬一样。”</br>　　浑身都是刺，谨慎，提防，满是敌意。</br>　　他根本受不了她对自己这样的状态。</br>　　“我什么时候对你下过狠手，伤害你？”</br>　　怕她不高兴，明知她跟那老男人圆房的情况下，他甚至都把人放了回来。</br>　　还不够顾忌她的感受吗？</br>　　至于见到他就跟见到瘟神一样？</br>　　他满腔酸涩谢晚凝完全体会不到，只立在角落，远远看着这边，举着手上的竹筒道：“请拿着你的东西离开，我不会要的。”</br>　　“不打开看看再决定？”陆子宴坐在矮凳上，偏着头瞧她，面上喜怒不显，只轻轻道：“我行事手段对你来说固然可恨，但是晚晚，你知道的，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想你平安。”</br>　　此生他所有的底线，都是她。</br>　　做再多的事，也只为了保护她，拥有她。</br>　　他把她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给的东西，一定是对她有益的。</br>　　那双眼眸幽深平静，不经意间对上一眼都让人觉得深不可测，谢晚凝唇瓣的抽了下，急急别开脸。</br>　　更觉得这竹筒烫手。</br>　　正在这时，圆珠圆月已经备好热水，在外敲门。</br>　　热水是谢晚凝吩咐备下的，她每日都要沐浴后再睡，已经是多年的习惯，这会儿当然不好无故让她们退下。</br>　　她紧张的瞪着圆几前的人，“你快走！”</br>　　陆子宴手握成拳置于唇边低低咳了声，笑道：“可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br>　　这副无赖模样险些让谢晚凝吐血，门外等候一会儿的圆珠圆月没听见里头的声音，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再度扣了扣门，“夫人？”</br>　　“等等！”谢晚凝扬声应了句，又压低声音，恶狠狠道：“你赶紧给我滚！”</br>　　她急成这样，陆子宴终于停住了轻敲桌案的指尖，叹道：“我们晚晚的名节重要，那我就藏一下吧。”</br>　　他站起身，四处看了眼，直接跃上了房梁。</br>　　成年男人腰粗的梁上，他侧身半躺着，单手撑着头冲着她笑的一脸痞气，还点评道：“灰尘大了点。”</br>　　谢晚凝：“……”</br>　　她真是从没见过他这样不要脸的模样，暗道了声晦气后，吩咐圆珠圆月进来。</br>　　两个婢女身后跟着几个健妇，手里都拎着热水，冲着主子微微一福后，径直朝盥洗室走。</br>　　再次出来时，里头的浴桶已经灌满了热水。</br>　　谢晚凝沐浴不爱有人在旁服侍，没多一会儿，她们就退了下去。</br>　　房门再度合上的下一瞬，身后出现一道影子，是那位梁上君子落了地。</br>　　他弯腰凑近，轻飘飘道：“晚晚，你是不是该沐浴了？”</br>　　“……”谢晚凝深吸口气，回头瞪他，“陆子宴，你究竟想做什么！”</br>　　“想要你，你给不给？”陆子宴表情都没动一下，只看着她道：“我从始至终唯一想做的，就是要你。”</br>　　真是无可救药。</br>　　谢晚凝真是气笑了，捂着胸口的手指都在发颤，“你怎么就成了这样的地痞无赖！”</br>　　他的傲骨呢？</br>　　不是冷傲不逊吗？</br>　　不是高不可攀吗！</br>　　陆子宴也笑，手腕抬起扣住她的肩，笑道：“我不来找你，你永远都不会主动找我的，晚晚，你知道吗？我今天等了你整整一天。”</br>　　他捞起她的下巴，低头看着她愤怒的眸色，笑意变淡，“从没有人敢让我等这么久，但是，在我来这儿的路上，我却希望你是故意的。”</br>　　故意戏耍他，故意折磨他，故意欺负他。</br>　　无论怎么样都行。</br>　　至少不是对他视若无睹，毫不在意。</br>　　真是卑微到了尘埃里。</br>　　谢晚凝心不受控制的发紧，抿着唇久久说不出一句话。</br>　　眼帘垂下时，下巴上的手却轻轻一捏，迫使她再度抬眼。</br>　　他好像没告诉过她，他爱极了她的眼睛。</br>　　就算里面是对他的厌烦，他也喜欢她好看的眼眸里印满他的样子。</br>　　“晚晚，”他冲着她勾唇一笑，嗓音轻柔：“我要出征了。”</br>　　北疆。</br>　　谢晚凝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br>　　之前他就说过，今年会出战北疆。</br>　　等他从北疆回来……</br>　　眼前一黑，面前男人不知何时又凑近了些，谢晚凝以为他又要吻自己，但他没有。</br>　　陆子宴只是一眼不眨的看着她，像是要把她刻进心里，“跟我一起去好不好？”</br>　　“……！”谢晚凝瞳孔猛地瞪大，“你要掳我去战场！”</br>　　陆子宴道：“你愿意吗？”</br>　　“不愿意！”谢晚凝勃然大怒，“我知道你行事嚣张惯了，但我……”</br>　　“我只是担心你，”陆子宴打断道，“此去北疆山高路远，你这边若是出事我鞭长莫及，晚晚，我不想再经历你沉睡不醒的痛苦。”</br>　　他语调轻柔，只是在陈述一桩事实，并不是诉说自己情意，也没有半点暴露自己痛点的难堪。</br>　　谢晚凝听着，袖中的手指缓缓握紧，嘴唇动了动，僵硬道：“不要你管。”</br>　　“这是你的安危，我做不到不去管，”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下颌肌肤，陆子宴道：“跟我去北疆好吗？最多一年，我踏平金朝，带你回京。”</br>　　“我不去，”谢晚凝木着一张脸，“你当然可以动手强行掳我去，不需要顾忌我的感受，但我告诉你，你得到的只有……”</br>　　“住嘴！”陆子宴瞬间变脸，低喝道：“再敢口无遮拦，我先把你掳去营帐侍弄。”</br>　　‘侍弄’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绝对是个动词。</br>　　谢晚凝十分识时务，当即就不再说话，只是眼神依旧愤愤。</br>　　四目相对许久，他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真的不去？”</br>　　“不去。”谢晚凝道。</br>　　陆子宴深深的看她许久，最后轻轻嗯了声，“那就不去。”</br>　　比倔，他哪里比得过这姑娘。</br>　　谢晚凝才松口气，就见他拿着那个竹筒递过来，“打开看看。”</br>　　竹筒不大不小，密封层已经被他撕开，她只需要轻轻一揭，就能打开。</br>　　谢晚凝想了想，动手拔出竹塞子，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br>　　一枚玉指环，一张卷曲的字条。</br>　　字条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小字。</br>　　谢晚凝冲冲扫了一眼，见到‘紫竹林’三字后，唇角微抽。</br>　　这人不会真的在那儿，眼巴巴等她吧。</br>　　他是怎么认为，她会愿意孤身去同他幽会的？</br>　　原来，他说等她一天的事，竟然是真的。</br>　　“凭借这枚指环，你可以调令我在京城所有亲兵，”</br>　　陆子宴捻起她掌心上的玉环，低声道：“这是我留给你的后手，我不在京城时，你一旦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不要冒险去试探什么，直接去镇北王府，那儿有一条地道通往京郊军营，只要到了那儿，不会有人能伤你分毫……”</br>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给她讲指环带上。</br>　　谢晚凝抬手打断：“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危险？”</br>　　陆子宴一顿，淡淡道：“世上不长眼的人很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有备无患。”</br>　　他没有做正面回答，谢晚凝却知道。</br>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绳。</br>　　前世她的死，让他再也没了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br>　　谢晚凝自己也觉得，事关自己性命，如何小心都不为过。</br>　　但她如今是裴家妇，又怎么能拿他的信物，靠他的人来保护？</br>　　这样，置裴钰清于何地？</br>　　裴钰清……</br>　　谢晚凝恍然一惊，“我的暗卫！”</br>　　裴钰清离京时，给她留下四名暗卫，明处还有裴洱照应。</br>　　如今，这人已经堂而皇之出现在她房里，那些暗卫呢？</br>　　见她终于反应过来，陆子宴捏了捏眉骨，小声道：“我没动手。”</br>　　在她咬牙逼视下，略有心虚道：“应该是鸣风处置了吧，你知道的，他自作主张惯了……”</br>　　“陆子宴！”</br>　　那是裴钰清离京前为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四名暗卫，以一当十不在话下的擎天卫精英！</br>　　上回几名暗卫就被他的鸣风解决了，这次竟然还是他！</br>　　谢晚凝真是又恼又恨，怒意直冲颅顶，想也没想，手直接扬起，猛地挥下。</br>　　‘啪’的一声脆响，响彻屋内。</br>　　就连外面候立着的婢女都听见了动静，小声问询。</br>　　谢晚凝只觉得自己手腕发麻，手掌发痛，正随口敷衍婢女两句，手腕就被扣住。</br>　　“疼吗？”陆子宴看着她发红的手心，轻轻捏了捏，淡淡道：“就这么喜欢打脸？”</br>　　他俊俏的侧脸上，一个手掌印十分清晰。</br>　　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陆世子，现在更是兵权在握的镇北王。</br>　　挨巴掌这样的事，恐怕最恨他的政敌都不敢想。</br>　　可这是她打他的第二个耳光。</br>　　谢晚凝唇动了动，咬牙道：“你欠打！”</br>　　“好，我欠打，”他半点不见恼，低头凑近了些，哄道：“还打吗？消消气，只给你一个人打，打一辈子也行，好不好？”</br>　　谢晚凝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可唇才轻启，陆子宴就势覆了上来，手扣住她的下颌。</br>　　用着不容她躲避的姿态，吻她。</br>　　这个吻灼热，痴缠，带着毫不遮掩的浓烈爱意和痛意。</br>　　在此之前，谢晚凝从不知道，一个亲吻原来能品出这么复杂的情感。</br>　　好像感同身受，她能真切体会到他的情绪。</br>　　恨不得将人吞吃入腹的深吻，可吻到结束都不带半点欲念。</br>　　他红了眼眶，没有落泪，眼睫看上去却湿漉漉的，像一只收敛了爪牙的小兽。</br>　　可怜、无害。</br>　　真是假的可笑，这可是陆子宴！</br>　　他怎么会可怜，怎么会无害！</br>　　谢晚凝闭了闭眼，强自压下自己可笑的动容，抬手又是狠狠一耳光，“滚！”</br>　　随着‘啪’的一声，室内彻底安静下来。</br>　　陆子宴维持着被扇到偏着脸的姿势，好看的眼睫颤了颤。</br>　　良久，他轻轻道：“真绝情。”</br>　　他几乎要把一颗真心挖出来献给她。</br>　　什么自尊，什么傲骨全部敲碎，就连羞耻心他都没有了。</br>　　他只要她一个，不要脸面的只想要她一个。</br>　　可她却一次比一次狠心。</br>　　“早就没有情意，何谈绝情！”谢晚凝握住自己发抖的手腕，深吸口气，声硬如铁，“你给我滚！”</br>　　“滚不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从被她话语的刺痛中回身，站直了身子，语调轻淡：“你是不是拿定了我舍不得动你一下？”</br>　　他道：“晚晚，如果我是你，我不会一点希望都不给我这样的人。”</br>　　“又要开始威胁我了吗？”谢晚凝气的发笑，“除了威胁，发情，和无休止的纠缠外，你还有别的招数吗？”</br>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但你的感情，没有让我感受到半点快意，只有厌烦！”</br>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爱我明白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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