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暴雨天

    厚重的雨云吞没了自由港，狂风裹挟雨滴，反复锤打房屋，本就松散简陋的屋子逐渐摇晃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揭开。</br>　　室内极为潮湿，什么东西都是湿漉漉的，就连人也是，衣服黏在身上，有种洗完澡没有擦干的感觉。</br>　　屋顶漏着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和地面的积水汇聚在一起，乱七八糟的东西浮在水面上，时不时还有成群的老鼠游过。</br>　　几分钟前上涨的海水倒灌进了管道里，管道口被涨开，污浊的废水溢进了室内，到处都是。管道口半敞开，里面传来呼啸的海风声，汨汨的涛声不断，像是有条大蛇在管道里横冲直撞，寻找着出口。</br>　　又是一个暴雨天。</br>　　赫尔特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出海时，也是一个暴雨天，那场暴雨如同烙印般铭刻进了他的灵魂里，赫尔特曾在梦里无数次回到那一天，嗅到潮湿的海风，以及自己灵魂被烤焦的恶臭味。</br>　　啊……那次出海。</br>　　那次出海后一切都变了，诺伦成为了领航员，自己则被放逐进阴影里，为了让自己的妻女活下去，赫尔特背负上了债务，终日和这些污秽之物为伴。</br>　　一切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呢？</br>　　赫尔特试着去想，脑海里却传来一阵绞痛，咿呀的私语声不断，数不清的老鼠从积水里浮现，它们爬满了赫尔特的身体，层层叠加下，赫尔特险些维持不住鼠群的重量，差一点跪了下去。</br>　　窗外闪过一道雷霆，轰隆的雷音唤醒了赫尔特，他呆滞地站在洗手台前，鼠群烟消云散。</br>　　自己的债务是什么来的？</br>　　赫尔特有些记不清了，自从那次出海后，他的幻祟症就越发严重了，到现在就连记忆力也开始了明显的衰退。</br>　　他双手拄住洗手台，嗓子里响起沙哑的笑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赫尔特想起了他死去的父亲。</br>　　到最后父亲已经与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了，萎缩的肌肉令他连话都说不出口，终日被困在疯狂的幻觉里。</br>　　即便凝华者可以令躯体以太化，可来自先天的缺陷依旧难以逃避，更无法剔除，父亲经常会失控，肆意挥洒着秘能，令摇摇欲坠的房屋坍塌、破损。</br>　　其实……赫尔特知道的。</br>　　赫尔特知道父亲没有疯，那具萎缩的干尸没有失去理智，他是故意这样做的，故意去破坏、故意去摧毁，故意引起所有人的厌烦与恨意。</br>　　父亲许下了一个黑暗的愿望。</br>　　赫尔特一直以来都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父亲的意思，然后他满足了父亲的愿望，用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将他从这可悲的躯壳里解放。</br>　　现在回想起来，那似乎也是一个暴雨天。</br>　　那时的自己远没有现在这样专业，匕首没能彻底杀死父亲，痛苦中他睁开了眼。</br>　　自己害怕极了，可父亲的眼神里却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br>　　父亲只是温柔地看着自己，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自己，直到鲜血流尽。</br>　　诺伦理解自己，所有人都理解了自己，认为自己是为了令父亲解脱，才犯下这弑父的重罪，但只有赫尔特自己明白，那是一场复仇。</br>　　自己本想对将死的父亲大喊着，他那癫狂的愚行令母亲被秘能引发的坍塌砸死，可自己最后什么也说不出口，好像不愿再折磨这疲惫的灵魂。</br>　　就那么干看着。</br>　　脸颊上传来一阵刺痛，赫尔特摸了摸，剃刀不小心割开了皮肤，手上一片鲜红。</br>　　赫尔特擦拭掉镜面上的水汽，集中精神，仔仔细细地剔除脸颊上的胡茬，剪掉打结的头发，梳起一副工整的短发，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也换了一套新的。</br>　　第一眼看去，赫尔特仿佛变回了曾经的自己。</br>　　“我究竟是牲畜，还是人呢？”</br>　　赫尔特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喃喃自语。</br>　　好在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了，自己不再需要再替魔鬼行事，也不必献出宝贵的灵魂，只要完成这件事，他就会治好艾米丽的病，将幻祟症从莫特利家的血脉里剔除。</br>　　迎来美好的生活。</br>　　抓起一旁的长刀，赫尔特刚走了没几步，耳旁响起刺耳的蜂鸣，像是有数不清的蜜蜂环绕着自己飞舞。</br>　　幻听逐渐散去，赫尔特隐隐地意识到自己忘了些什么，他迷茫了好一阵，突然间想到了。</br>　　拿起桌面上的座机电话，赫尔特熟练地拨动着轮盘，按下那刻进心底的数字，短暂的忙音过后，清脆的声音响起。</br>　　“喂？”</br>　　“是我，艾米丽。”</br>　　赫尔特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聆听到这声音的一瞬，他觉得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br>　　“妈妈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br>　　“我没事的，我这边也很顺利。”</br>　　“哦，对了，今天的事结束后，我就能回去了，最多五天，不，最多三天你就能见到我了。”</br>　　“嗯，在家等我。”</br>　　放下电话，赫尔特沉浸于甜蜜的梦里，推开门的瞬间，他又产生了遗忘的感觉。</br>　　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br>　　算了。</br>　　赫尔特不再多想，握紧长刀，迈入暴风雨中。</br>　　管道口里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上涨的潮水溢了出来，室内的水平面逐渐升高，秽物里的老鼠们不断地翻滚着。</br>　　有一只老鼠踩着同伴的身体跳上了桌子，紧接着更多的老鼠爬上了桌子，它们相互摩擦着，座机电话被整个拱倒，带着早已断裂的电话线一同摔进水里。</br>　　电话线早在很久很久之间就断掉了。</br>　　和赫尔特的理智一样。</br>　　“我们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来自真理修士会的神经病们，准备和联合公司商讨一下，接下来这一年的非法走私？”</br>　　帕尔默打着黑伞，即便风雨如此勐烈，也遮不住他那满嘴的烂话。</br>　　杜瓦强调道，“首先，我们真理修士会不是神经病，而是伟大的求知者，我们算得上所罗门王的唯一的……”</br>　　杜瓦就像古老的贵族，张嘴就介绍起了他那延了不知道多少代的高贵血统。</br>　　“其次……”</br>　　“其次，闭嘴，保持安静。”</br>　　杰佛里截断了两人的斗嘴，刚出发不久，杰佛里已经开始对接下来的行动感到担忧了。</br>　　为了保持能力的均衡，行动组被拆分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没有了列比乌斯后，就像失去了某个安全保障，杰佛里心里隐隐有种不安感。</br>　　帕尔默和杰佛里差不多，但他没有感到不安，没人和自己搭茬了，他现在有点寂寞无聊。</br>　　失去了伯洛戈后，帕尔默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折磨杜瓦，经过一路的碎碎念后，帕尔默发现杜瓦也是有几分幽默在身上的，可以暂时当做消遣。</br>　　杰佛里停下了脚步，身后的二人也一并停下，拥挤的人群汇聚在前方，每个人都打着伞，五颜六色的雨伞拼接在一起，像是一条盖在港口上的碎花裙子。</br>　　警卫们远远地站在一边，人群有序地沿着登船长梯，逐一抵达乐土号内。</br>　　帕尔默仰起头，感叹着，“真大啊”</br>　　乐土号耸立在海面上，远远地看去就像一个写着联合公司字样的大型广告牌，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但当你站在它面前时，你才能深切认识到这艘大船的宏伟。</br>　　邮轮像头从深海中浮起的巨兽，向着两侧看去雨雾遮掩了船体，仿佛大船没有尽头一样，上方亮起光芒，在这阴云的天气下提供照明，光芒被水汽晕染成大块的色斑，如同海怪发光的眼眸。</br>　　帕尔默盯着杜瓦，“也就是说，真理修士会的求知者，这就是我们接下来的身份卡了？”</br>　　杜瓦听不懂，“身份卡是什么？”</br>　　“桌游，角色扮演，”帕尔默解释着，“这东西你没玩过吗？”</br>　　“没有。”</br>　　“那你有点孤陋寡闻了啊。”</br>　　杜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帕尔默这个人的存在，真的击碎了他以往对秩序局黑暗铁血的幻想，看样子秩序局内也不全是冷面杀神。</br>　　“身份卡就是我们在接下来这场游戏里扮演的身份啦，”帕尔默喃喃自语，“我们不再是自己，而是我们所伪装的那个身份，所做所行也要符合那个身份……也就是说，变成另一个人。”</br>　　杜瓦没玩过桌游，自然搞不懂帕尔默的话，他只当做这家伙神经犯了，不再理会。</br>　　“你走在前头。”</br>　　杰佛里对杜瓦说着让开了位置，“别耍小聪明。”</br>　　直到这一刻，杰佛里依旧不怎么相信杜瓦，但眼下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需要这位炼金术师来开路。</br>　　杜瓦一脸的坚定，肯定重任，“记得你们许诺的。”</br>　　乐土号宴会的参与者有很多，只要符合条件，联合公司都欢迎客人们的到来，普通人就做普通人的生意，凝华者便做凝华者的生意。</br>　　杜瓦快步向前，执掌知识的炼金术师在很多时候都受到人们的尊敬，哪怕杜瓦来自真理修士会，看他那副热情的样子，帕尔默差点以为杜瓦是秩序局安插的间谍。</br>　　“这家伙还真是个疯子啊。”</br>　　帕尔默自言自语，杜瓦为了参与研究原初之物，狂热之心可见一斑。</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