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交错的虚实

    和煦的阳光打在脸上，暖洋洋的，驱散走了渗入骨髓的寒意。</br>　　赫尔特呆滞地站在沙滩上，他勉强地挪动着僵硬的脖颈，目光逐渐向下，看到了那个环抱住自己腰的女孩。</br>　　阵阵的嬉笑声响起，女孩抬起头，露出天真无邪的面孔，白嫩嫩的脸上带着酒窝。</br>　　她以为赫尔特没有听清那句话，女孩再次说道。</br>　　“欢迎回来，爸爸。”</br>　　埋葬在记忆深处的声音再次泛起，赫尔特的身体仿佛被电击了般，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br>　　脑海里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楚，但很快这种痛楚模煳了起来，乃至彻底消逝，赫尔特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br>　　赫尔特看着自己这一身休闲衬衫与短裤，指甲的缝隙里夹杂着细小的砂砾，手掌僵硬地落在女孩的头上，在接触的瞬间赫尔特紧张至极，仿佛怕女孩如烟般消失在自己眼前。</br>　　女孩没有消失，赫尔特的掌心传来了反馈感，他能抚摸到那柔软的发丝，清晰地分辨出每一根毛发·</br>　　“艾……艾米丽。”</br>　　赫尔特几乎是将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仿佛有人逼迫他呼唤这个名字。</br>　　甜诵照田相钳。</br>　　“你是怎么了？”</br>　　女人走了过来，她温柔地将手搭在赫尔特的肩头，关心地看着他，“你看起来有些糟。”</br>　　赫尔特眼前浮现起了乐土号内的战事，不死者与不死者之间肆意挥砍刀剑，以最残忍的方式厮杀成一团。</br>　　这是一场残酷的狂宴，而赫尔特也是宴会的一员，他满手鲜血握着刀剑，妄图从这艘大船上夺得什么。</br>　　现在渴求之物近在眼前。</br>　　女人捂嘴轻笑了起来，拉住赫尔特的右手，这时艾米丽也伸出手，抓住了赫尔特的左手，三人并行前进，用力地荡起手臂。</br>　　赫尔特并不适应这样的温馨，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他本能地觉得这一切并不属于自己，但选择权就在赫尔特的手中，如果他想的话，他随时都可以松开双手。</br>　　赫尔特握紧了双手。</br>　　一股股暖意从手心里传来，赫尔特觉得自己的心灵得到了抚慰与拯救，可紧接着他感到一双双黏腻潮湿的手掌正拉扯自己的身体，那些手掌上似乎沾满了血迹，将它们均匀地涂在自己的身上，仿佛有数不清的死者正站在自己的身后，虎视眈眈。</br>　　赫尔特警惕地转过头，他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金色的沙滩与海洋，今天的天气很不错，万里无云。</br>　　女人对赫尔特说道，“我们该走了。”</br>　　“去哪？”</br>　　赫尔特哪也不想去，他只想在这和她们待在一起，直到待腻为止。赫尔特觉得自己不会腻。</br>　　“你不是还有工作要做吗？”女人反问起了赫尔特，“仔细想想，你忘记了什么？”</br>　　赫尔特迟疑了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像是玻璃碎裂的清脆鸣响，又像是冰面破碎，暗沉的海水涌了上来。</br>　　“营救计划是吗？”</br>　　赫尔特从记忆的墓地里挖出了那具尸体，他继续说道，“一艘运输着炼金武装的货船，他们失去了动力，正在大海上飘摇不止。”</br>　　“嗯，我们走吧，”女人看了眼这座海中小岛，她很喜欢这个地方，“我们尽快回来，继续我们的假期。”</br>　　“你的身体可以吗？”</br>　　赫尔特关心起了女人，他知道女人对自己的付出，女人不适应海上的生活，但为了能和自己在一起，她还是选择跟随自己一起出海，终日航行在波涛不止的大海上，就连自己的女儿也是如此，从她出生起，她就没怎么真正地踏足过陆地。</br>　　女人对赫尔特微笑，“没关系的，我没什么问题。”</br>　　赫尔特点点头，拉起艾米丽的手，他们的船就停靠在不远处，在那艘大船旁还有着另一艘大船，紧接着一个声音叫住了赫尔特。</br>　　“赫尔特!”</br>　　熟悉的声音后是熟悉的身影，男人冲着赫尔特挥手，他问道，“你真的可以吗？”</br>　　“没关系的，就让我来吧，诺伦，”赫尔特对诺伦说道，“你的船还需要几天才能完成补给，到时候鬼知道他们漂哪去了，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br>　　赫尔特的船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出海，诺伦的船不一样，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海战船体上布满伤痕。</br>　　当然，诺伦的敌人们的下场更加凄惨，现如今那些海盗们都已经长眠于幽深的海底里，自从汐涛之民决心经营商贸后，传统海盗们的生意便越来越不好做了。</br>　　“真的可以吗？”</br>　　诺伦这次意外地婆婆妈妈的，再次征求赫尔特的想法。</br>　　赫尔特沉默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决定将影响某个事件的走向，赫尔特必须做出正确的抉择。</br>　　汪。</br>　　“爸爸，我想去看飞鱼!”</br>　　艾米丽抬起头，扯了扯赫尔特的衣角，赫尔特向来不会拒绝艾米丽的要求，他点点头，答应了她，然后对诺伦说道。</br>　　“我可以的，没事的。”</br>　　赫尔特如此回答着。</br>　　诺伦抓起坑洞的边缘，从滚滚激流里脱身，爬到了上一层中，这里尚未被海水吞没，他终于搏得了喘息之机。</br>　　“你们不该来的。”</br>　　诺伦深呼吸，冰冷的海水几乎在瞬间夺去了他的体温，握持剑刃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他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像只被大雨浇透的狗。</br>　　“如果我们不来，你刚刚就被你亲弟弟给杀了。”</br>　　卢拉努力地将诺伦拽了起来，“这些年里你真是尽心尽力地承担领航员的职责啊就连该怎么运用以太也忘了吧？”</br>　　诺伦苦笑了几声，这一点卢拉没说错，这么多年的荒废下，他虽为负权者，但也算是一个退休的负权者了，和赫尔特完全没得比。</br>　　一个身居高位，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各方势力扯皮，以获得更多的利益，另一个则躲在暗处，在疯狂的幻觉里练习着杀戮。</br>　　滚滚白雾从身后的缺口里溢出，雾气里一个消瘦的身影浮现出来，他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去，手中拎着不知道从那具尸体上夺来的剑刃，嘴里念念有词。</br>　　“我可以的，没事的。”</br>　　赫尔特目光空洞，极乐之伤勾起了他记忆里最为黑暗、不可告人的记忆，它本该被永远埋在，如今却被残忍地挖开。</br>　　强烈的情绪冲刷赫尔特的灵魂，如今的他泪流满脸，脸庞因极度的悲伤扭曲挣扎了起来，癫狂的意识与幻觉重叠在了一起，胡乱地挥出剑刃。</br>　　诺伦面色凝重地注视这一切，他没想到自己与赫尔特的重逢会这么快，赫尔特突然从水面下浮现，无差别地对所有人展开攻击。</br>　　诺伦想赫尔特的病情终究是走到了最后一步，就像那时的父亲一样，无法分清现实与幻觉，只能选择将所有的事物一并毁灭。</br>　　视线的余光落在卢拉身上，以及在卢拉身后的守卫们，他们本该带着高尔德离开的，可这些家伙背上这昂贵的筹码，找上了自己。</br>　　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背离自己的领航员。</br>　　诺伦叹了口气，扫了眼依旧沉睡的高尔德，作为守垒者的他只要苏醒，便能终结所有的纷争，可如今的高尔德仿佛被人抽掉了灵魂般，对外界的任何刺激没有丝毫的反应。</br>　　举起手中的剑刃，诺伦不喜欢兄弟相残的戏码，可他没有办法去拒绝这一切，他需要弥补自己的过错，也要为赫尔特的罪行救赎。</br>　　“你们不要出来，这里交给我就好。”</br>　　赫尔特对女人与女孩说道，女人抱紧了女孩的头，女孩此刻很惊恐，但还是努力地冲赫尔特微笑。</br>　　赫尔特回以微笑，然后关上了水密封，扭头看向咆哮的大海，数艘船只如同嗅到鲜血的鲨鱼般，环绕着他的大船。</br>　　这次出海并不顺利，货船的求救是个陷阱，海盗们早已埋伏在四周，等待着诱饵的到来。</br>　　随着汐涛之民逐年对海域的把控，其他海盗们逐渐失去了生存空间，如今他们调集起力量准备殊死一搏。</br>　　为了拼死咬下汐涛之民的一口肉，这些海盗们甚至花费重金雇佣了凝华者，以太反应从风雨里升起，敌对凝华者走上了甲板，在瓢泼的大雨里与自己持剑对峙，两人严阵以待，像是旧时代的骑士决斗。</br>　　布满裂隙与疤痕的走廊此刻就像怪物的食道，过分的挤压下，它狭窄的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br>　　诺伦眼神悲怆地看着雾气重重后的赫尔特，赫尔特率先发动了攻击，他犹如失控的野兽般朝着诺伦袭来，诺伦则将心中的私情完全摒弃，提剑迎上了这位他一直在试着保护的人。</br>　　直到今日诺伦依旧在后悔，如果是自己去营救货船，如果自己的船只不需要补给如果自己能和赫尔特一起去……</br>　　暴雨里剑刃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每一次光芒碰撞在了一起，都会溅起飞逝的星火它们转瞬即逝，在万千的雨丝里消失殆尽。</br>　　赫尔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变得炽热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了，致命的力量与精妙的技巧，将这场剑斗变得危险性十足。</br>　　“哈哈!刀。”</br>　　赫尔特大笑，他一向是气盛的家伙，年纪轻轻便已被视作领航员的候选人，即便是在怒潮卫队的训练中，也少有人能战胜自己。</br>　　如今赫尔特已抵达了人生的最高点，所有想要的东西都触手可及，他不觉得这些海盗能战胜自己，哪怕他们雇佣了凝华者。</br>　　致命的剑击反复地挥下，每一次碰撞后，剧烈的冲击撼动万千的雨丝，令它们在空中调转着方向。</br>　　诺伦喘着粗气，握剑的手颤抖不止，剑刃上布满豁口裂痕，此刻的赫尔特比诺伦预想的还要强大太多，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他完全依靠着战斗的本能，如野兽一般作战。</br>　　身后就是正在撤离的守卫与卢拉，他们还扛着昏迷的高尔德，诺伦犹如一面铁墙将他们与死亡隔绝，可现在这面隔绝死亡的铁墙正在摇摇欲坠。</br>　　“赫尔特……赫尔特他有些不对劲。”</br>　　卢拉扭过头，眼里闪烁着星光，她察觉到了那萦绕在赫尔特身上的陌生以太，赫尔特正处于另一种力量的影响下。</br>　　诺伦没搞懂，“什么？”</br>　　不等卢拉解释，骇人的音律从层层铁壁与深邃的海水里泛起，仿佛有位古老的邪神于此复苏，念动着邪祟的咒语，吞食所有人的灵魂。</br>　　战场废墟的另一端，白鸥的**依旧保持着活性，但失去了缝合线后，再也无法重组。</br>　　白鸥输了。</br>　　白鸥不肯认输，滚烫的以太迸发，极乐之伤无差别地覆盖了周边区域，誓要将所有人拖入于白鸥相同的地狱之中。</br>　　此刻极乐之伤的影响已扩张到了这里，秘能所带来的阵痛触发了诺伦的病症，幻觉与痛苦并存，一时间他甚至握不住剑，紧接着赫尔特在他的胸口噼开一道猩红的血痕。</br>　　“诺伦!”</br>　　卢拉尖叫着，不等为诺伦悲伤，极乐之伤同样影响到了她，地狱降临。</br>　　大规模的精神折磨下，只有少部分意志坚定的人还能保持行动能力，几位守卫在遭到精神冲击的瞬间，整个人便已失去了行动能力，倒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地抽搐。</br>　　冷汗布满诺伦的额头，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难以遏制的痛苦侵袭全身，同样他也能看到朝着自己挥剑的赫尔特。</br>　　诺伦愣住了。</br>　　赫尔特似乎正处于一个无解的噩梦里，他神情震怒不已，准备杀死自己，但他眼中却充满泪水。</br>　　暴雨肆虐的大海上，海盗的船只撞穿了大船的船体，海水倒灌进舱室内，诸多的勾爪从小艇上抛出，海盗们像是蚂蚁一样，爬上爬下。</br>　　赫尔特用力全力地挥砍，可他依旧杀不光这些海盗，更无法阻止海水的倒灌。</br>　　天空电闪雷鸣，隐约间响起无名的哀歌。</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