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愚蠢的鲸鱼

    厄文并不愚蠢，只是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他懒得去计较些细枝末节的事，也懒得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精于算计的人，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对于将要发生的一切也早有预感。</br>　　是不愿面对吗？还是刻意的逃避？厄文也说不清楚，但这一刻起，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舍不得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他觉得这次突如其来的旅程不该以这样的方式结束。</br>　　可结束依旧要到来了，正如不断翻页的小说，它不会因你的不舍，而凭空多出那么几页。</br>　　时间仿佛是凝固了般，每个人都聆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鲸歌，在这静谧宁和的世界里，一切都陷入了某种久远的意味里。</br>　　辛德瑞拉站在敞开的车门前，目睹着海水的沸腾，随后一头又一头的庞然大物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它们奋力拍打着海水，激起的浪花在半空中破碎成漫天的彩虹。</br>　　这是辛德瑞拉一直渴求的一幕，如今它以这种奇特的方式于眼前展现，鲸鱼们嬉笑打闹似地相互碰撞，巨大的阴影从列车下掠过，随即浮出海面，激起的水花打在了脸上，带来一阵清凉的触感。</br>　　深沉悠远的鲸歌也变得越发洪亮，音律交织在一起，旋律变得越发宏大神圣，辛德瑞拉伸出手，像是所有的愿望都将得到满足一样，身前的海水涌动，鲸鱼浮出水面，轻轻地蹭着辛德瑞拉的手，然后它再度沉入水中，鲸群们紧随着列车，浪花与彩虹齐至。</br>　　辛德瑞拉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一股说不上来的满足感填满了她的胸膛，没有留下丝毫的空间。</br>　　她转过头，蔚蓝的天海犹如墙纸般映衬在辛德瑞拉的身后，厄文沉默无言地凝望着她，辛德瑞拉则露出甜蜜的微笑。</br>　　“厄文，我好像明白查尔当时的心情了。”</br>　　辛德瑞拉深呼吸，这股怪异陌生的情绪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她觉得自己的躯壳现在布满了裂痕，有什么东西就要钻出来了。</br>　　其他人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厄文眼里藏着悲伤，伯洛戈则不知何时起，攥紧了手中的飞刀，只待合适的时机暴起伤人。</br>　　厄文问道，“它是什么心情？”</br>　　辛德瑞拉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回想那头反复冲上海岸的鲸鱼，它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最后在渔民们的屠刀下，被拆解成了数不清的肉块，提炼成燃烧的鲸油……或许现在它的鲸油，还在某个提灯里静静地燃烧着。</br>　　“查尔可能是在海上见到了某个人吧，比如一个溺水的倒霉鬼？”</br>　　辛德瑞拉幻想着查尔的故事，说着笑了起来，“没错，一个溺水的倒霉鬼，查尔救了他，一人一鲸度过了短暂且愉快的时光。”</br>　　“倒霉鬼不是鲸鱼，他没法生活在海里，所以他还是离开了，回到了陆地上，查尔以为倒霉鬼会回来找它，可自他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br>　　声音停顿了一下，辛德瑞拉沿着车门坐下，双脚伸进海里，踩着水花。</br>　　“我猜查尔应该很想念那个倒霉鬼，它并不能理解国家、城市、楼群这样的概念，它只是觉得倒霉鬼在岸上，或许越过了那道草丛，就能看见他正躺在树下……”</br>　　海面开始凹陷，海水逆流了下去，紧接着巨鲸破浪而出，庞大的躯体此刻居然带上了一股难以置信的轻盈感，它带着一道道彩虹越过疾行的黎明号，从辛德瑞拉的头顶掠过，从另一边重重地砸入了海里。</br>　　飘荡的水丝随风打在身上，像是一场淅淅沥沥、难以窥见的小雨。</br>　　“是啊，可能查尔就是这样想的，因为一个足够愚蠢的想法，反复地冲上海岸，”辛德瑞拉直勾勾地盯着厄文，“就像你一样，厄文。”</br>　　辛德瑞拉说着站了起来，一股难以言明的陌生感充斥在她的身上，仿佛短短的几句言语后，辛德瑞拉完全变了一个人。</br>　　“为了一个足够愚蠢的想法，这漫长的时光里，对欢乐园固执地追逐……”</br>　　辛德瑞拉声音逐渐变得严厉了起来，她朝着厄文大步走去。</br>　　“你就是那头愚蠢的鲸鱼，反复地涉足死地，你究竟想要些什么呢？”</br>　　面对辛德瑞拉的斥责，厄文不为所动，伯洛戈此时迅速地起身，手中的飞刀全部掷出，精准地命中了辛德瑞拉的身体，贯穿了她的胸口。</br>　　这突然的异变令所有人都反应不及，除了厄文与伯洛戈，他们俩人都很清楚发生了什么。</br>　　“我有想过事实如此，”厄文摇了摇头，“但事实真的摆在眼前时，还是让人有些接受不能。”</br>　　辛德瑞拉看了眼插在胸口的飞刀，伯洛戈朝着她狂奔了过来，手中的长剑泛起致命的冷芒，在其他人震惊的目光中，狰狞的伤口从辛德瑞拉的胸口绽放，挥洒的鲜血涂染了地面与墙壁。</br>　　伯洛戈转身再度挥剑，尝试一剑砍下辛德瑞拉的头颅，但纤细的手掌轻易地握住了下落的剑刃，染血的脸庞斜视着伯洛戈，下一秒她轻易地攥碎了坚固的金属。</br>　　金属碎片割伤了伯洛戈的身体，他果断地舍弃了断剑，迅速后撤，金丝雀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选择跟上伯洛戈的步伐，一连串的弩箭射出，钉穿了辛德瑞拉的膝盖、大腿，箭头没入腹部。</br>　　伯洛戈从剑袋里抽出又一把剑刃，警惕地横在身前。</br>　　辛德瑞拉疑惑地转过头，“厄文能猜到，在我意料之中，可你……我应该没有什么失误吧？”</br>　　“我看过你的房间，”伯洛戈另一只手抽出匕首，“为什么你的房间会是一片空白的毛坯房呢？难道说你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吗？”</br>　　厄文叹息道，“还是说，这一切只是某个虚假的身份？”</br>　　从一开始厄文对于女孩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无所知，厄文从未了解过这个奇怪的女孩，就连她的真名也不清楚。</br>　　如同一团不可知的幽灵。</br>　　女孩无视了身体上的伤痛，她再次看向厄文，并在厄文的注视下，将插在身上的飞刀与弩箭一个接一个地拔下来。</br>　　狰狞的伤口之下没有鲜血流出，甚至说在几秒后，就连身体上的伤口也一并愈合了起来。</br>　　厄文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女孩时，她对自己所说的话。</br>　　“所谓的‘辛德瑞拉’，也只是你的身份卡而已，对吗？”</br>　　厄文早有预感了，他追逐这一切是如此之久，当异样出现时，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现在身份卡所代表的角色愿望已经达成，所以这张身份卡的使命也就到此为止了。”</br>　　“你花费了如此之大的代价，便是将我们凑在一起，陪你玩这场该死的桌游。”</br>　　伯洛戈此时打断了厄文的话，他已经猜到辛德瑞拉这层身份下，对方的真容了，这一可能令伯洛戈又惊又喜，愤怒不已。</br>　　“看着别人玩游戏最无聊了。”</br>　　伯洛戈接着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加入游戏之中，就例如现在这样。”</br>　　女孩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某种看不见的裂纹变得越来越多，直到坍塌成一地的粉末，她迈开步伐，伴随着前进，她的形态也开始了变化，矮小的身体变得挺拔，脚踩着细长的高跟鞋，火红的裙摆如莲花般散开。</br>　　别在伯洛戈胸前的卡牌剧烈颤抖了起来，藏身于卡牌中的高尔德认出了她的身份，难以压抑的悲鸣交织着恐惧与怒火。</br>　　酒红色的眼底燃起了瑰丽的光芒，她带着吟吟笑意和厄文擦肩而过，厄文却目光失焦地看着她刚刚所处的位置。</br>　　在那里辛德瑞拉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就此厄文再也看不到她了。</br>　　不……一开始辛德瑞拉就从未真正存在过，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一场供以取乐的游戏。</br>　　她走到棋桌旁，伸手摘下了白鸥的头颅，伴随着白鸥凄厉的哀嚎声，白鸥的头颅开始扭曲、变形，血肉与颅骨诡异地延展，乃至变成了一本蒙着皮肤的方正书籍，而白鸥的面容则成为了书籍的封面。</br>　　女人的笑容摄人心魄，她变幻出了一张卡牌，卡牌里刻画着辛德瑞拉的模样，在下方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描述了辛德瑞拉的故事。</br>　　她将这张身份卡插进书页的缝隙里，翻页的瞬间，能看不到数不清的卡牌位于书页里，每一张卡牌都代表着一个身份。</br>　　“我该如何称呼你？”</br>　　伯洛戈对女人质问道，“是继续叫你辛德瑞拉，还是……欢欲魔女？”</br>　　“阿斯莫德。”</br>　　女人轻声唤出了自己的真名，她难掩脸上的笑意，继续说道。</br>　　“来让我们把游戏变得更有趣些吧。”</br>　　话音未落，列车外的风平浪静不再，它再度变回了那副风暴肆虐的毁灭光景，橙红的光芒犹如燃烧的焰火般，接天触地，连绵在一起的灰黑雷云裹挟着呼啸的风浪，犹如索命的死神，紧随在黎明号之后。</br>　　他们仿佛行驶在末日的边缘，每迈出一步，都有大片的世界，于身后崩塌、湮灭。</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