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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穷举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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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洛戈仰望着这座血肉的丰碑,伴随着与伯洛戈谈话的进行,它从沉眠里苏醒,血肉变得活跃,机械轰鸣运转。</br>  众者的体表散发着高温,阵阵热气扑面而来,电流沿着缆线掠过,映亮了一连串的指示灯,它们有规律地闪动着,光点变得越来越多,乃至整个黑暗空间内,都布满了这样闪烁的光点。</br>  伯洛戈觉得自己仿佛处于一处星空之下。</br>  主干部位的四张面具,代表玛利亚人格的铜绿色面具处于启动状态,其余的面具则陷入沉寂之中,在以主干延伸的枝条上,还挂着许许多多的小面具,伯洛戈心里忍不住升起一些猜测。</br>  “众者并不完美,众者是历任局长们固执意志的产物,为了达成秩序局的理想,众者的构成极为扭曲、臃肿、病态。”</br>  众者缓缓开口道,它叙述的角度很奇怪,一直以第三视角看待着自己。</br>  没有了玛利亚声音修饰,众者的音色沙哑扭曲,还带着金属的鸣颤,缓慢的讲述中,它的声音像是由无数人同时讲出的一样,声音带着重叠感,时不时还有停顿延迟。</br>  伯洛戈看不见它的发声器官,声音的来源像是镶嵌在众者体内的无数播放器。</br>  众者接着说道,“但没关系的,实用主义是秩序局的理念之一,只要能起到作用,再怎么丑陋的外表也没问题。”</br>  它那骇然的外表足以震慑许多人,就连伯洛戈在第一时间,也以为它是某种可怕的怪异。</br>  “我们曾想把它塑造成黄金的凋塑,就像一座巨大的神像,”一直沉默的耐萨尼尔开口了,“后来我们放弃了,毕竟能见到众者的人很少,没必要进行这无意义的修饰。”</br>  “这里象征着秩序局的本质、理想与真实,经过计算单元的思考,众者认为众者应当以真实的姿态,面对所有人。”</br>  众者自己有着截然不同的思考角度。</br>  “众者的主要职责是存储历代局长的意志,在必要时,通过他们的逻辑方式来为秩序局做出抉择。</br>  众者是一件工具,一台机器,机器要比人类更加准确、高效率。</br>  我是人工生命,更像是一种人工的智能。”</br>  伯洛戈大概明白了众者的意义,也深知历任局长们的牺牲,他们全都将自己融入进了这怪诞的躯壳下,在死去的那一刻,被众者提取出意志,当做逻辑运算的基石。</br>  无论是众者,还是被保存的意志,它们都没有自由意志可言,从一开始它们就被底层指令束缚,要为秩序局、为与魔鬼的抗争付出一切。</br>  “与众者的融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唯有荣光者能完全保留自己的意志,具备完整的逻辑思维,并从其中提取出虚拟人格。”</br>  众者接着说道,“在玛利亚局长与众者融合后,众者的算力得到了又一次的更迭,众者意识到,仅依靠局长们的意志,未免有些局限,哪怕每一任局长,已经是他们所处时代的杰出者。”</br>  “众者提出了《荣光牺牲》协议,自此众者融合的目标范围,从秩序局局长扩充到各个部门资深职员。</br>  他们在达成要求标准后,会进行一系列的审核,在签订《荣光协议》后,参与协议的职员,将在他们脑死亡前,被运输颠倒厅堂内,与众者融合,扩充众者的数据库与运行算力。</br>  只是绝大部分的职员,他们并非荣光者,意志难以在海潮般的思绪内完整保存,只变成一个个的运算单元。</br>  但众者会永远铭记他们。”</br>  庞大的躯体轻微抖动,迷雾般的黑暗在这微小的动作下被尽数震荡开,它们纷纷退去,随后伯洛戈看到了自主干之上延伸的无数枝条,每个枝条上都挂满了密密麻麻的面具,每一张面具都代表一位死去的职员、一个用以运算的单元。</br>  “至于你的问题,为什么决策室、也就是众者会无所不能。”</br>  众者继续向伯洛戈解释起了他的疑问。</br>  “很简单,只要有足够的数据支持与算力运行,众者就可以推演出绝大部分事态的发展。”</br>  众者向伯洛戈展现它的能力。</br>  “伯洛戈,你了解世界经济吗?”</br>  伯洛戈摇摇头,“不,这种东西和工作无关。”</br>  “那么你知道蝴蝶效应吗?”众者说道,“蝴蝶偶尔的几次扇动翅膀,会在几周后引起一场风暴。”</br>  “对于很多人而言,这是一种混沌现象,充满了不可知、无规律,但只要你有足够的、庞大的数据支持,以及算力运行,那么你就能分析出整个事态发展的过程。</br>  当然,这个例子有些太理想化了,不如聊聊你,伯洛戈·拉撒路。”</br>  伯洛戈感到有数不清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那是成为众者宏伟算力中的无数牺牲者。</br>  “伯洛戈·拉撒路,你觉得你的行为容易被人猜测、推断吗?”</br>  伯洛戈刚想说些什么,众者打断了他。</br>  “别急着回答。</br>  众者知晓你的所有情报,众者能通过算力模拟出你的一部分的行为逻辑,这样众者就理解了你,也能预想到你接下来的行动。”</br>  众者沉默了一下,它接着说道,“你与艾缪·亚哲代特职员的进展如何?”</br>  伯洛戈愣了住了,这对话内容的变化未免有些过于奇特了。</br>  “过往的一年里,你与艾缪的交流变得频繁,从你们的神态、微表情,还有算力的模拟运行中,你们之间互有一定的好感,只是你个人因性格与环境压力等问题,你正处于一种略显迷茫的状态,不知道该如何处理。”</br>  伯洛戈面无表情道,“你是偷窥狂吗?”</br>  “众者需要庞大的数据流,收集数据是众者运行的本能。”</br>  “牺牲者们珍贵的算力,就被你用在这种事上?”</br>  “分析你的情感问题,占用不了众者多少算力,”众者说,“这点运算只需要几微秒,甚至无法让算力产生负载。”</br>  “……”</br>  伯洛戈觉得自己被众者嘲笑了,但从众者那冷冰冰的态度来看,它只是在冷静分析而已,伯洛戈开始想念玛利亚了,虽然那是一个虚拟人格,但要比这原本的众者要柔和太多。难怪众者会率先唤醒玛利亚的人格。</br>  “通过大数据来分析我吗?”伯洛戈试着反驳它,“数据无法代表一切,你无法豁免变数的存在。”</br>  伯洛戈逐渐明白了众者的意思,就像医院检查身体一样,只要掌握足够多的人体数据,就能准确发现问题的所在。</br>  “没错,变数。”</br>  众者肯定了伯洛戈的话,“很长时间里,变数都困扰着众者,面对变数,众者只能通过庞大的运算,尽可能削弱变数影响的范围。</br>  第四任局长对众者进行了更新与升级,令每一任与众者融合的局长,使他们的虚拟人格独立,承担众者内的不同职能。</br>  在秘密战争后,有大量牺牲者融入了众者,就连第四任局长也是如此,这令众者的算力得到了进一步的迭代。第四任局长也步入了她为自己设计好的职能里。”</br>  伯洛戈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某个重要的消息,第四任局长步入了众者之中,也就是说……她在秘密战争中战死了吗?</br>  伯洛戈问,“那么现任局长是谁?由众者担任吗?”</br>  “众者只是工具,”众者回答,“目前秩序局局长仍由第四任局长担任。”</br>  伯洛戈有些不明白,随后众者那庞大的躯壳开始了变幻,臃肿的血肉翻滚,猩红的皮肤表面裂开一道缝隙,沾染血迹的肋笼层层张开,它们想堆砌起来的白骨甲胃,更加腥臭与炽热的血气里,伯洛戈看到了一道半躺在柔软血肉中的惨白身影。</br>  女人完全陷入了血肉之中,她的面容低垂,头发都消失了,光秃秃的后脑上延伸出数不清的线缆,纷纷钻进了众者躯体的深处,微光在她的眼缝里闪烁,海量的信息流在微秒内传递。</br>  耐萨尼尔移开了视线,他不愿看这令人痛苦的一幕。</br>  “秘密战争中,第四任局长遭到重创,按照《荣光牺牲》,众者本该将她融入,但第四任局长与魔鬼、怠惰的贝尔芬格有密切的联系,根据众者的底层逻辑,众者必须根绝任何魔鬼干扰众者的可能。</br>  第四任局长不能融入众者之中,但众者又无法放弃一个荣光者级的计算单元,为此她更像是众者的一个延伸湿件,一套独立运行的系统,众者负责维生,而她负责为众者处理信息,只进行信息交流,灵魂层面完全隔绝。”</br>  众者将女人再度包裹了起来,她像是被怪物吞食了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声息。</br>  伯洛戈问,“她死了吗?”</br>  “按照人类的标准,她的个人意志早已在大量的计算中溃散消失了,从生理角度,她的**还活着,并且能活非常久。”</br>  “因第四任局长的付出,众者得以将变数的误差进一步缩小,第四任局长也按照她生前规划的职能那般,推算出无数事态走向的可能,这也是众者看起来为何无所不知、无所不能。</br>  穷举法。</br>  简单且原始的计算办法,在庞大的数据支撑下,计算出无数的可能,并从无数的可能里,推断出对我们最有利的事态走向。”</br>  众者冰冷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情绪上的起伏,伯洛戈觉得它是在哀叹。</br>  “众者会记住她的牺牲。”</br>  略带伤感的沉默在黑夜星空下蔓延,伯洛戈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惶恐又兴奋,敬畏又感到悲伤。</br>  众者说的没错,只要有足够的信息,一切未知都是可以推算出来的,就像时轴乱序时那样,不断的时间回朔,直到打出最完美的结局。</br>  “伯洛戈·拉撒路职员,你超出了众者的预计。”</br>  众者突然开口道,“你的变数偏差值很高,但仍在控制之内,按照众者的计算,你我的见面本该发生在你晋升为负权者之后。”</br>  “为什么是负权者之后?”</br>  “《荣光牺牲》的签约条件之一,便是目标抵达负权者阶位。因你债务人的身份,你不符合签约条件,但你有资格了解这些。”</br>  众者继续说道,“在你那敏锐且警惕的思维下,你将这一切提前了。”</br>  伯洛戈屏息了几秒,随后长长叹息了起来。</br>  “听起来真可怕啊……有人拒绝吗?”</br>  “有,但很少。”</br>  “如果他们拒绝了会怎么样?”</br>  “通常他们不会直接拒绝,而是众者在审核的过程中,发觉对方没有完全牺牲的信念,故而将其淘汰,而那些通过审核的人,都将认同这一牺牲。”</br>  “签下契约吗?”</br>  “众者的底层逻辑之一,是避免魔鬼的干扰,为此《荣光牺牲》只是普通的协议而已,没有契约学派凝华者为见证人,只是普通的签字,普通的信念,以及普通的联系。”</br>  众者发出了滚滚雷音。</br>  “有时候,并不需要沉重的血契,人类同样能团结起来。”</br>  伯洛戈再次沉默了下来,诸多复杂的情绪在他的眼底转瞬即逝,有时候他愤怒不已,有时候他倍感迷茫、感伤。</br>  “这样的解答你满意吗?”</br>  伯洛戈沉重地点头,他没什么好说的了。</br>  众者利用庞大的数据进行穷举法,推演出事态的无数个走向的可能,并从这众多的可能里找出对自身利益最大化的一个。</br>  在众者的内部,出现这些重大抉择时,它则会唤醒历任局长的虚拟人格,通过他们的逻辑方式进行讨论、投票,再由耐萨尼尔去执行。</br>  为了避免魔鬼的干扰,整个颠倒厅堂完全自成一体,即便众者对伯洛戈解释了这么多,他仍觉得这个空间藏着诸多的秘密,那是秩序局在漫长时光内的可怕积累。</br>  伯洛戈想到了什么,“但……我还有一个问题。”</br>  “说。”</br>  “众者如此重要,是秩序局的核心,为什么会如此在意我呢?”伯洛戈不解,“只因我对决策室产生质疑,便向我展露这一切?我想应该有其他人也会产生类似的质疑感吧,那他们呢?他们也会和我一样吗?”</br>  “不,只有你是特例。”</br>  “我为什么是特例?”</br>  “因为秩序局需要你,”众者注意到了伯洛戈一直遗漏的一点,“伯洛戈,你还没意识到吗?”</br>  】</br>  “选择收容的人,选择释放你的人,选择令你成长的人,选择让你继承霸主·锡林力量的人……他们都在众者之中。</br>  是众者,是历任局长选择了你,所以你是独特的。”</br>  伯洛戈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不是在面对一头怪诞畸形的血肉,而是数不清的牺牲者,他们跨过时间与空间望向自己,沉重的压力像砖石般砸在他的身上。</br>  压抑又亢奋,兴奋与恐惧一并颤抖。</br>  伯洛戈低声抱怨着自己,怎么会忘记如此重要的事,自己像是活在故事中的人,每一步都被作者写好了桥段,只待自己跟随着路径,走向那既定的结局。</br>  “我没什么疑问了。”</br>  伯洛戈深呼吸,仰起头。</br>  “好的。”</br>  众者缓慢地挪入黑暗里,消失不见,伯洛戈看不见那如小山高的身影了,但他仍在黑暗里听闻那机械运转的嗡嗡声。</br>  牺牲者们的思绪连接在了一起,变成一台无穷算力的机器,思考着之后的未来。</br>  耐萨尼尔引领着伯洛戈离开,两人踩在光铸的阶梯上,朝着天穹之下走去。</br>  伯洛戈猜众者所处的空间才是真正的封闭区域,以往耐萨尼尔完全可以调动垦室,在各个区域间穿梭,但唯有在这,他需要先走向长阶,才能送伯洛戈离开。</br>  看着前方那道沉默的身影,伯洛戈开口问道,“你之后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吗?”</br>  “会的。”</br>  耐萨尼尔头也不回地说道。</br>  “你会害怕吗?”伯洛戈说,“还没有死,就已经知道自己死后是副什么样子了,这应该很糟吧。”</br>  “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要不是还没有勇气下定决心,我甚至现在就想钻进去。”</br>  “为什么?”</br>  “因为我爱的人也在里面……她实际上已经不在了,但如果能触摸到她的幻想,也算是份不错的慰藉。”</br>  伯洛戈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没想到副局长居然有这样柔情的一面。</br>  “意外吗?”</br>  “有点。”</br>  耐萨尼尔自顾自地笑起来了,“我才该意外啊,伯洛戈。”</br>  “为什么?”</br>  “和你对比起来,我这才算是正常人的一生,不是吗?”</br>  耐萨尼尔回过头,望着伯洛戈,“你看起来比之前棒多了。”</br>  他继续前进,“希望你变得更好些。”</br>  伯洛戈听不懂耐萨尼尔的话,众者透露的信息已经快冲昏了伯洛戈的头脑,眼下他没精力去思考别的事了。</br>  现在伯洛戈只想回到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自己会思考一段时间,也可能会在疲惫里入睡。</br>  总之,伯洛戈想休息一下,他太累了,有太多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br>  两人沿着螺旋的光铸长阶一路向下,黄金的大地上,无数耸立的身影仰望着他们,像是跪拜在尘土上的凡人,祈求着天使们的降临。</br>  他们期待着某人,准备着某事,等待着狂欢。</br>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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