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命定的救世主

    伯洛戈相信并肯定，自己现在、过去以及未来，绝对不会喜爱所谓的魔鬼，并一定对其保有绝对的憎恨与厌恶。</br>　　更令伯洛戈倍感不安与痛苦的是，自己再怎么抗拒魔鬼，自己也确实难以离开魔鬼。</br>　　正如宇航员说的那样，他需要自己去执行某个宏伟的计划，而自己也需要利用魔鬼，去探清一切谜团的真相。</br>　　自己的不死之身、诡异的加护，乃至魔鬼给予自己的种种情报，它们像是树木流出的蜜糖般诱惑着伯洛戈，直到自己深入其中，再无法脱身，像是琥珀中的蚊虫般，永恒囚禁。</br>　　伯洛戈对此并不感到恐惧，相反，他真正害怕的是，自己做不到，他怕辜负他人的期望。</br>　　“我是开拓者……我是开拓者……”</br>　　伯洛戈喃喃自语道，扭曲至极的心理病症再次浮现，正如杰佛里曾评价他的那样，伯洛戈有着近乎扭曲的救世主情节、牺牲精神。</br>　　这可能是来自于焦土之怒时，自己独活下来的愧疚，伯洛戈将自己视作未来的开拓者，哪怕死在了路上，他也要驱动着尸体，爬着、将新大陆的知识带回。</br>　　“我也是开拓者，”宇航员接起了伯洛戈的自言自语，“就像我喜欢这身装扮一样。”</br>　　宇航员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这身衣装，“我觉得没有什么能比航天服，更适合一位开拓者了。”</br>　　“挑战人类认知的边疆，开拓生命禁绝之地。”</br>　　伯洛戈没有理宇航员的话，他仍处在那疯狂的思绪里，像是有场风暴在脑海里卷起，它将自己的大脑完全搅烂，粘稠的血液刮蹭在颅骨内。</br>　　“你要做什么？”</br>　　许久过后，伯洛戈凝视着气象图，幽幽问道，“你又需要我做什么？”</br>　　宇航员发出一阵扰人的、胜利似的笑声，他打了个响指，一沓打印出的气象图图纸出现在了他的手中。</br>　　“很简单，全视之目可以探查到全球的以太浓度变化，现如今物质界内涌动着以太，也就是说，物质界其实与以太界，已经产生了一定的重叠，只是在千百年的时间里，重叠的区域并不大，它就像一个纤细的管道，将源源不断的以太输送进物质界内，改造着物质界。”</br>　　宇航员轻描淡写地从侧面证实了又一个猜想，以太浓度的攀升象征着以太界与物质界的重叠，两个截然不同的维度，将在不久后的未来里，完全碰撞在一起。</br>　　“以太浓度的攀升则可以视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重叠的区域不断扩大，纤细的水管逐渐变成了开泄的大坝，令大量的以太涌入这个世界，快速提高以太浓度。”</br>　　伯洛戈问，他努力保持着内心的平静，“然后呢？”</br>　　“很简单，找到它，关上它，阻止这一切的重叠就好，断绝以太界与物质界的联系，如果可以的话，推动以太界的离开，彻底消除这一威胁的存在。”</br>　　宇航员接着诉说起了自己的计划，“那处预设中的首先重叠之地，我将其称作起源之门，关上那道门，灾难就结束了。”</br>　　他接着拿起一张张的气象图，“找到它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找到以太浓度最高的那个区域就好，那就是起源之门的所在地。”</br>　　“你们魔鬼并不知晓它的所在？”</br>　　伯洛戈忽然意识到，其实魔鬼也不清楚以太界的情报，至少不是完全了解。</br>　　随即伯洛戈再次追问道，“你们魔鬼，究竟是什么东西？”</br>　　宇航员说，“这和我们要做的事无关。”</br>　　“那我该如何相信你。”</br>　　伯洛戈不会轻信宇航员的话，他说利益一致，鬼知道他认为的利益是什么样的，至于关上所谓的起源之门，谁又能保证，宇航员不会彻底炸掉那道门，加速两个维度的重叠，令一切无法逆转呢？</br>　　还有的就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br>　　宇航员的存在远比伯洛戈遥远，他与他的血亲也是如此，伯洛戈不清楚魔鬼的本质，也不知晓一切的真相，他只有从宇航员那支离破碎的言语里，尽可能拼凑出一个趋近于真相的答案。</br>　　早在千百年前，宇航员必定意识到了起源之门的存在，可那时他不去想着关上大门，而是要在许多年前后……</br>　　“你为什么不在以前关上那道门？”</br>　　“因为条件还不允许，以太浓度极为稀薄，世界又是如此广袤，我也难以准确地找到它的所在。”</br>　　“你可是魔鬼，组织起一个搜索队，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困难的事。”</br>　　“确实如此，但我的血亲们，可不赞同我的想法，他们渴望起源之门彻底敞开的那一刻，一旦我展现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就会迎来他们的打击，就像焦土之怒时的那样，就像所罗门王的死去那样。”</br>　　宇航员说着，仰望眺望起了全视之目，“说来，这还是所罗门王的遗产，他为我设计出蓝图后，就死掉了，还真是遗憾。”</br>　　伯洛戈脑海里闪回起了以太界内关于所罗门王的记忆。</br>　　所罗门王是宇航员的上一任选中者，自己的前任，他与宇航员做出了交易，一部分灵魂归于宇航员，另一部分则回归于秘源之中。</br>　　伯洛戈能在秘源内瞥见所罗门王的记忆，也是源自于那部分灵魂所携带的心智投影。</br>　　“你……你为什么要关上那道门呢？”</br>　　伯洛戈提出了新的疑问，“你说你的利益与人类一致，与你的血亲相违背。”</br>　　他的声音高了起来，“别开玩笑了，宇航员，你是头魔鬼，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br>　　“这取决于你。”</br>　　宇航员毫不在意道，“我说了我想说的，至于信不信由你，你也无需向我许诺什么，反正抉择权在你。”</br>　　像是欲擒故纵一样，宇航员的话令伯洛戈越发不安，他攥紧了拳头，像是有股无名的怒火在升腾。</br>　　这时宇航员像是故意拨动伯洛戈的心弦般，他继续说道，“我从不说谎，最多不将真话说全而已。”</br>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总是令人难以辨别。”</br>　　宇航员接着想起了什么，他说出了一段令伯洛戈感到无比熟悉的话语。</br>　　“有时候我们的愿望总是会适得其反，不是吗？”</br>　　宇航员抬起手，做了一个轻轻推动的动作。</br>　　这个动作引爆了伯洛戈的怒火，他知道宇航员指的什么，记忆里希尔的悲惨经历，那正是宇航员曾做过的事。</br>　　伯洛戈挥起拳头，想要砸爆宇航员的脑袋，将他从这具臃肿的航天服里拖出来，可他的手刚举了起来，便凝固住了般，动弹不得。</br>　　“混蛋！”</br>　　伯洛戈咒骂着，一股无力感完全捕获了自身，他已经很少会有这样的感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br>　　“这计划的执行，需要绝对的守秘，绝不能令我的血亲们发觉，为了获得他们的信任，我甚至冒险令他们加入了进来……在我对他们的诉说中，这将是个截然不同的计划。”</br>　　宇航员的真容藏在了航天服之下，连同他所有的情绪与隐秘皆凝聚于其中，伯洛戈觉得自己在对一个雕塑说话，一台冰冷的机器。</br>　　“这一切取决于你，伯洛戈。</br>　　我从不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我只是会施加些许的引导，你完全可以将我们的谈话告诉我的血亲们，以验证我言语的真实，但我希望你知道的是……”</br>　　宇航员的声音低沉了起来，像是野兽的呻吟。</br>　　“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br>　　宇航员张开了手，他高声道。</br>　　“如何评判一个人的价值？</br>　　将全世界的压力施加在他的肩头，坐视他的抉择。”</br>　　伯洛戈眼白充血，目光低垂，他觉得千亿吨的力量正压在他的身上，他就快站不住了，脊背也要断掉了。</br>　　艰难地仰起头，那蔚蓝澄净的世界就高悬于自己的头顶，从宇航员的角度看去，伯洛戈恰好地与星球的边缘重叠在了一起，像极了神话里背负起天空的巨人。</br>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呢？”</br>　　伯洛戈喃喃道，“为什么遭受到这个命运的人，是我呢？”</br>　　“是我有什么特殊之处吗？”伯洛戈对宇航员质问道，“在那片、那片我失去记忆的焦土之上，是我展现了什么价值吗？”</br>　　宇航员无情地摇了摇头，否决道。</br>　　“不，你并不特殊，伯洛戈。”</br>　　他接着说道，“你只是极为普通的一个，就像那战场上万千士兵的一个，你之所以背负这样的命运，只是我在那时恰好地看到了你，恰好地选择了你而已，特殊的是我的选择，而不是你。”</br>　　“你从来不是什么命定的救世主。”</br>　　宇航员的言语完全击垮了伯洛戈那病态的心理般，伯洛戈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千斤般沉重，他快要站不住了，但意志强硬地要求自己坚持下去。</br>　　“哈……哈……”</br>　　伯洛戈痛苦地喘息着，他喜欢厮杀，因为那不需要什么脑子，也无需压力，只要将刀子送进敌人的身体里就好。</br>　　可现在伯洛戈要承载世界的命运，他要为自己的抉择负责，而他的每个抉择，都将关系无数的生命。</br>　　伯洛戈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对于那些他见都没见过的人们，伯洛戈也很难产生什么同理心，这样的对话，他曾无数次和他的心理医生聊过，心理医生也无数次地建议把伯洛戈送进精神病院里，他一直认为伯洛戈有一定的反社会人格。</br>　　伯洛戈没有反社会人格，他知道的，伯洛戈只是经历了太多糟糕的事，他已经没有过多的仁爱去分给那些他不认识的人了，他所爱的世界很狭窄，只有那些他熟知的朋友们，可再怎么狭窄的世界，也将被囊括在这巨大的世界之中。</br>　　“我……我不会答应你的任何事，宇航员。”</br>　　伯洛戈倔强地昂起头，“我会亲眼去看的，亲自处于那样的环境里，直到我做出真正的抉择。”</br>　　像是不肯认输般，伯洛戈抵御着重重的压力，给出了这样的应答，他不会相信宇航员，伯洛戈能相信的只有他自己，以及他亲眼所见的一切。</br>　　“好，我期待着那一幕。”</br>　　宇航员言语了带着奇怪的笑意，他像是在庆幸伯洛戈没有步入自己的陷阱里，又好像在嘲笑伯洛戈的苦苦挣扎。</br>　　他抬起手，粗大的五指按压在伯洛戈的额头之上。</br>　　“那么，下次再见，伯洛戈·拉撒路。”</br>　　四周的空间开始扭曲，伯洛戈的身影像是抽象的画作，开始扭曲、变形，乃至完全从虚无之间内剥离出去。</br>　　伯洛戈消失了，荒凉的环形山内又只剩下了宇航员一个人。</br>　　不等宇航员享受片刻的宁静，黑暗里一扇曲径之门缓缓敞开，一个位不速之客来临了。</br>　　贝尔芬格推开门，一脸的疑惑，他还是那身悠闲的睡衣，就像来朋友家做客一样。</br>　　“怎么回事？”</br>　　“什么？”</br>　　“这里刚刚是封锁了吗？”贝尔芬格狐疑地打量着四周，“曲径错乱了起来，令我无法通行。”</br>　　宇航员说谎道，“我刚刚在观测，可能是掀起的以太乱流，影响了这里。”</br>　　“这样吗？”</br>　　贝尔芬格直接坐在了躺椅上，这头懒惰的魔鬼，近期难得勤快了起来，不再总是窝在电影院内，而是经常出入起了虚无之间。</br>　　“秩序局那边有些动向，他们正在尝试探索以太界，更具体的情报，我也不太清楚了。”</br>　　贝尔芬格抱怨道，“我只是秩序局的傀儡而已，无法干扰他们分毫。”</br>　　“别担心，他们在以太界内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的，”宇航员说，“就算他们能了解到些秘密，也不会知道我们的真实想法。”</br>　　“这一点我赞同，但还是要警惕为好，”贝尔芬格接着说道，“比如你的那位选中者，伯洛戈·拉撒路。”</br>　　“他怎么了？”</br>　　贝尔芬格神情严肃了起来，“要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是秩序局的人。”</br>　　“我起初想借着锡林入侵，去腐化秩序局，好不容易把秩序局局长变成了我的选中者，秩序局却把她关押了起来，我能感觉到她还活着，但却察觉不到任何动向。”</br>　　宇航员说，“你可以放弃她的。”</br>　　贝尔芬格摇摇头，“我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她身上了，这次纷争结束前，我没有余力去再选一位选中者了。”</br>　　“那还真是令人遗憾。”</br>　　“所以我希望你能多多警惕伯洛戈，秩序局没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至少决策室是这样。”</br>　　贝尔芬格无数次想尝试入侵决策室，去看看秩序局到底在搞什么鬼，可当他付诸行动时，贝尔芬格却发觉，自己就连决策室在哪也找不到。</br>　　决策室仿佛处于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内，而非垦室之内，他甚至怀疑，决策室所有与外界的联系，都是通过某种曲径的手段，几乎不可察觉的空间转移，以令所有人都误以为决策室就在垦室之内。</br>　　“作为你的选中者，伯洛戈在这计划里，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br>　　聊起伯洛戈，贝尔芬格有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从他对诗篇的追逐来看，伯洛戈无疑是一位不错的诗人，如果可以的话，贝尔芬格非常渴望得到伯洛戈的视线，写下他一生的故事。</br>　　可也只是渴望而已。</br>　　对于诗的追求，只是贝尔芬格赖以打发无聊时光的爱好而已，无论贝尔芬格再怎么赞扬诗人的伟大，这都无法改变他的邪恶本质。</br>　　魔鬼的本质。</br>　　贝尔芬格严肃看待起了自己的盟友，他们血亲之间纷争了无数的时光，彼此之间的性格再清楚不过了。</br>　　谁都不能绝对信任任何人。</br>　　“他？在我的计划里，他会在我的引导下，找到起源之门……我猜他会关上那道门，以阻止以太浓度的上涨，当然，无论是关门，还是坐视不理，无论他选择什么，都改变不了任何事。”</br>　　听着宇航员的话，贝尔芬格哈哈大笑了起来，“天啊，这算是真实的谎言吗？”</br>　　“我开始可怜伯洛戈了。”</br>　　贝尔芬格喜欢宇航员的笑话，这太好笑了，足以牵动任何人的内心。</br>　　“我期待他绝望时的表情了。”</br>　　贝尔芬格捂着肚子，靠在了躺椅上，笑了好久后，他才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带来了另一则消息。</br>　　“阿斯莫德同意了，她选择加入我们的战车，以对抗其他人。”</br>　　贝尔芬格对宇航员问道，“你觉得如何？”</br>　　“很不错，”宇航员点点头，“那么我们还在等什么呢？”</br>　　一阵门铃声响起，一道靓丽的身影推开了贝尔芬格来时的门，她拖拽着一身火红的长裙，迈着曼妙的步伐，来到了两人身前。</br>　　阿斯莫德开口道，“我已经按照你给的气象图，命欢乐园号列车去追踪了。”</br>　　宇航员没有在意阿斯莫德带来的消息，只是打量着那张精致的脸，不禁感叹道，“我的血亲，你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是因为人类吗？”</br>　　阿斯莫德没有应答，燃起火般的眼瞳上移，看向了那蔚蓝澄净的星球，它如绚丽的宝石般镶嵌在漆黑的虚无之上。</br>　　她还是头一次以这种角度看待这个世界，一时间万千的情绪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壁障，侵袭而来。</br>　　阿斯莫德喃喃道，“我讨厌变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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