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纷争之始

    这是场突如其来的会面，除了利维坦以外，别西卜与玛门都没有丝毫的准备，这么多年以来，魔鬼们都极力避免着彼此的正面冲突，如有矛盾，也是由自身的选中者、隶属势力来解决。</br>　　王不见王。</br>　　血腥的溶洞内，压抑的氛围迅速上升、凝实，像是有无数沉重的铅块堆满了每一寸的空间，无形的压力均匀地施加在每头魔鬼的每一处躯干上，如同粘稠的混凝土将他们完全浇筑在了一起。</br>　　“你是认真的吗？利维坦。”别西卜一副假惺惺的模样。</br>　　“别装模作样了，各位，我已经厌倦了没完没了的互相试探，更厌倦了这一次次如游戏一样的纷争。”</br>　　利维坦高声道，有力地握拳着，仿佛在进行一次盛大的战前演讲。</br>　　“我们需要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和以往不同的、你死我活的战争！”</br>　　玛门一言不发，无数张面容在他的脸庞上闪动，但他们却映射出了一致的、鬼魅的笑意，他无声地向后退了几步，由利维坦与别西卜针锋相对，而他像是旁观者般，静候着结果。</br>　　“闭嘴！你以为你现在身在何处？”</br>　　别西卜震怒了起来，这里是她的国土，利维坦居然贸然亲自来此，还在她的面前如此叫嚣，这对她是何等的羞辱。</br>　　血水翻涌沸腾，此起彼伏的哀鸣声从其中传来，宛如被困其中的无数生灵正在挣扎求救，血液凝结成形，化作无数利刃和剑刃在空中乱砍乱舞，它们犹如一支凶猛的军团，带着狰狞的决意和邪恶的气息，向着任何靠近的威胁发起致命的攻击。</br>　　血刃挥动间，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它们的数量众多，威力强大，每一次砍砍削杀，都伴随着一片死寂和悲鸣声。</br>　　一场猩红的风暴拔地而起，朝着利维坦迎面而来，他也不避让，任由猩红的暴雨将自己洗礼。</br>　　就在如潮水般的血刃要将利维坦包裹之际，游离的鱼群猛然加速，环绕着利维坦的身体游弋不止，直到漆黑的焦油将他完全包裹。</br>　　高亢的啸叫声骤现，无数的血刃切割着本就是血肉的大地，鲜血飞扬、肉沫横飞，粘稠的组织结构像是污泥般四溢着，直到在地面上凿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坑。</br>　　别西卜红着眼，这么多年以来，她很少会这样失态，同样，也很少会被人逼到这种份上。</br>　　这么多年以来，利维坦一直潜伏在阴影之中蛰伏着，游弋在冰封的海面之下的鱼群，直到他破冰而出的那一刻前，任谁也想象不到他究竟在谋划些什么。</br>　　现在利维坦破冰而出了，带着腥臭的血气与战争的前兆。</br>　　别西卜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往日重现般，这不禁让她回忆起了自己上一次与利维坦正面冲突的时刻。</br>　　圣城之陨。</br>　　“那时……那时我们就该彻底摧毁你的，”别西卜狰狞道，“不止是替换你，而是要彻底粉碎你，侵蚀你的权柄，将你分而食之！”</br>　　怪诞的冷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血肉溶洞内轰隆回响，如同阵阵雷鸣。</br>　　血色的风暴内阴影蠕动，下一刻漆黑的鱼群冲出风暴，它们撞击在地面上，进而爆炸成大片大片的焦油，一片片地覆盖掉原本的血肉大地，很快炽热的焦油吞没了大半的区域。</br>　　利维坦的身影在焦油之中缓缓升起，在别西卜的眼中，他依旧穿着那身笨重怪异的潜水服，像是从深渊里深潜归来。</br>　　“让我们换个地方聊聊吧，你觉得呢？”</br>　　利维坦说着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玛门，玛门依旧保持着微笑，不参与利维坦与别西卜的争斗，也不做任何表示。</br>　　每个人都知道，玛门和贝尔芬格那种慵懒的旁观者不同，玛门的坐视不理，只是在分析利弊而已。</br>　　一旦有了足够的利益、足够的可能，利维坦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地加入别西卜对自己的厮杀中。</br>　　算了，利维坦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了，他来这里本就是只有一个目的。</br>　　“大闹一场！”</br>　　利维坦欢呼着，紧接着焦油尖叫、沸腾，漆黑粘稠的液体一点点地扩大、侵蚀着周边的血肉大地，一头头硕大的阴影之鱼在焦油之中游出，它们像是染色的色块般，撞击在溶洞的其它位置上，又留下了大片的焦油。</br>　　以此反复。</br>　　焦油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像是从地底深处释放出来的邪恶能量，不断沸腾，发出咆哮般的声音，仿佛是魔鬼的低吟。</br>　　焦油逐渐扩散，一点点地覆盖了整个溶洞，它如同一张黑色的薄膜，吞噬着光芒，使整个空间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仿佛进入了一个虚无的世界，还未触摸就已经失去了一切感觉。</br>　　别西卜震怒依旧，血液铸就起刀枪剑戟，可始终追不上利维坦深潜的身影，玛门旁观着争斗，又抬起头看向了这迅速蔓延的焦油，他似乎猜到了利维坦的目的，不由地发出阵阵沙哑的笑声。</br>　　玛门摇头感叹着，“真是疯了啊。”</br>　　“你还在旁观些什么？”</br>　　别西卜的呵斥声传来，她受够了玛门的坐视不理。</br>　　“何必呢？”</br>　　焦油蔓延到了玛门的脚下，可他依旧是那副满不在意的样子。</br>　　“你知道的，这样的争斗除了泄愤外，什么都改变不了。”</br>　　身下的焦油犹如沼泽般，一点点吞没了玛门的双脚，他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面对两人的厮杀，感受不到丝毫的压力，反而觉得他们两个像幼稚的孩童。</br>　　“要是我们能这么轻易地杀死对方，我早就动手了。”</br>　　玛门抱怨着，整个人直接后仰躺在了焦油上，拄起脑袋，悠闲极了。</br>　　随着焦油的蔓延，整片空间完全被黑暗包裹，黑暗之外传来一阵阵汹涌的浪潮声，脆弱的空间维度正随着焦油的侵蚀发生某种改变。</br>　　灿金的光粒凭空出现。</br>　　“真美啊……”</br>　　利维坦望着那一个接一个浮现的灿金光粒，心中不忍感慨着。</br>　　别西卜也留意到了这些灿金光粒的生成，随即此地像是坍塌出了一个无形的坑洞，海潮般的以太正从四面八方倒灌而来，高浓度的以太汇聚于此，幽蓝的电弧在光粒之间连接迸发，犹如一条扭动着躯体的细长游蛇。</br>　　阵阵低沉悠远的轰鸣缓缓传来，连带着焦油包裹的溶洞也随之震颤了几分。</br>　　在这血肉溶洞之外，矗立于大地之上的王权之柱，厚重的阴云朝着此地堆叠，一层接着一层直到遮天蔽日，再无光亮。</br>　　卷积的云层间电闪雷鸣，像是有狂风暴雨将至，阵风在尖塔之间快速掠过，吹动着缝隙间的铜管，悠扬的乐曲在毁灭的轰鸣中传来，像是女人悲伤的哀歌。</br>　　无数的光粒于黑暗里浮现，将三头魔鬼完全笼罩在了一起，别西卜此时也停止了攻击，仰起头，她的目光像是能穿透物质的阻隔般，一眼望到血肉溶洞、王权之柱外。</br>　　在魔鬼的视界里，只见如天地间的以太都在朝着王权之柱奔涌而来，连接了天地的巨柱犹如凹陷的漏斗螺旋，无穷无尽的以太汇聚于此。</br>　　灿金的光粒变得沉重起来，直到其中一枚被重力束缚、坠落，摔在焦油之上，溅起灿金的液体。</br>　　噼里啪啦的雨水渐起，光粒一个接着一个，精纯的以太凝实液化，狭窄的区域内以太浓度瞬间突破了阈值。</br>　　在利维坦的狂笑声中，高浓度的以太令物质现实变得越发沉重，直到物质界再也无法支撑这些重量，犹如重物砸穿纸张一样，脆弱不堪的现实就此崩溃，仿佛被巨力撕扯成碎片。</br>　　咔嚓咔嚓、如同玻璃破碎的清澈声响连续不断，维度破碎的裂隙里，金色的光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幽蓝，它们渗透进了残破的维度中，直到将它彻底碾碎。</br>　　如同掀开屋顶般，昏暗的视野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脚下的大地变成了布满雪尘的冰面，辽阔无垠的空间内，卷积着一场撼天动地的风暴，而在那风暴的核心则是璀璨炽白的光芒。</br>　　以太界。</br>　　在利维坦的力量下，过量的以太堆积在一起，压垮了现实，迫使物质界与以太界短暂重叠，也就此将血肉溶洞升格至了以太界内。</br>　　“现在我们可以大打出手了。”</br>　　利维坦笑着张开了双手，臃肿的宇航服表面浮现起了诸多的凸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内部蠕动，他揭开了头盔上的金色面罩，焦油们争先恐后地从其中溢出，像是失去了重力的束缚般，它们如同一条大蛇般蠕动着。</br>　　世界给予了利维坦回应。</br>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脚下的冰面忽然迸发出了诸多的裂纹，像是有人巨人踩踏，四周不定的啸风也迟缓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遮挡。</br>　　别西卜与玛门仰起头，只见一道巨大的阴影从无垠之上投落下来，它同样延伸出了一条臃肿的黑蛇，直到它与那从宇航服下爬出的黑蛇纠缠在了一起。</br>　　黑暗吞没了利维坦，而那直入云霄的巨大阴影，也在此时剧烈蠕动了起来，先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随即一颗颗猩红的眼球从伤口之中睁开，万千的目光投向大地。</br>　　“你还要冷眼旁观吗？”别西卜冷冰冰地问道。</br>　　见此情景，玛门知道自己不能再旁观了，哪怕他不愿意做亏本的买卖。</br>　　无奈地解开领带，玛门的脸色变得苍白，随即同样扭曲恶臭的焦油从他的喉咙、鼻腔、耳道、眼球中溢出，焦油纠缠在了一起，同样化作了扭曲的大蛇。</br>　　黑蛇向着上方升去的同时，另一道巨大的阴影投射了下来，又一条黑蛇缓缓降临，直到彼此纠缠在一起。</br>　　无垠之上，如山般的阴影耸立而起，与利维坦一样，它也睁开了猩红的百眼千目。</br>　　“你说的对，玛门，这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让我泄愤。”</br>　　别西卜低吟着，呕出大片大片的焦油，又一道阴影冉冉升起。</br>　　阴影们交错在了一起，连绵成一大片的漆黑，模糊的巨大轮廓在空中扭动着，形成了一种变幻莫测的景象，它们的动作迟缓，但每一次的冲击都具有惊人的威力，足以撼动群山。</br>　　震荡掀起一重重的涟漪，化作呼啸的气浪扫过大地。</br>　　它们们彼此撕咬着，扭曲成一团黑暗的旋涡，在这一混沌中，它们不断扭曲、融合、分离，黑暗与黑暗之间的对抗令人难以捉摸，仿佛是一场无尽的扭曲之战。</br>　　厮杀的动荡在诡异的以太界内回荡，像是受到力量的吸引般，更多的阴影一个接着一个地浮现，但它们没有睁开那猩红的百眼千目，只是静默地旁观着。</br>　　那道贯天彻地的炽白风暴也是如此。</br>　　它静静地伫立于此，吸引着无数的灵魂、以太，炽白的光芒犹如白昼般，将靠拢上来的阴影逐一驱散。</br>　　大片大片的雪尘扬起，阴影们如同嗜血的狂兽，混沌的形态令它们的动作邪恶且狡猾，无数的眼眸中透露着残忍和欲望，仿佛黑暗本身的代言人。</br>　　混沌的黑暗溃散，伸出了无数摇曳的触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弥漫着死亡和痛苦的气息。</br>　　这样混沌变化的厮杀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如同地狱之中的永恒折磨，它们分不出生死，唯有一方厌倦了、筋疲力尽。</br>　　因此短暂又无比漫长的瞬间过后，蠕动的阴影逐渐平复了下去，猩红的百眼千目也一双双地紧闭了起来，归于平静。</br>　　滚滚而过的雪尘中，臃肿的宇航服踩着冰面而出，他孤身一人，席地而坐。</br>　　这般残酷的战斗并不会令利维坦感到满足，就像他们持有的原罪般，那些禁忌的欲望是没有尽头的。</br>　　玛门与别西卜已经离开了，他们厌倦了这幼稚的打闹，比起在这里互相争斗，他们更愿意把精力放在现实，那才是真正能影响彼此的机会。</br>　　“唉……”</br>　　利维坦幽幽地叹息着，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br>　　他只是坐在原地，任由刮起的雪尘将自己一点点地掩埋，注视着远方那炽白的风暴，朝着自己缓缓的推进。</br>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幼稚的孩童，他们在森林的深处，见到了自天上而来的客人。”</br>　　利维坦站了起来，抖掉了身上的雪尘，口中喃喃自语着。</br>　　“客人说，我可以满足你们一个人愿望，但这需要拿你们最珍贵的东西来换，于是第一个孩子说……”</br>　　雪尘掠过，利维坦的身影消失不见，以太界内归于寂静，只剩那宏伟的异象。</br>　　物质界，王权之柱。</br>　　剥离掉自身那沉重的以太，放弃掉一个又一个强大的权柄，直到脆弱不堪的物质界能再度承受起他们的重量，虚无之中，别西卜与玛门的身影在血色溶洞内再度显现。</br>　　“利维坦他是疯了吗？”</br>　　别西卜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挂在皮肤上的焦油像虫子一样，爬回了眼睛、口鼻之中。</br>　　玛门站在一旁，目光低垂着，思考片刻后，他说道，“他似乎是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br>　　“有这么冲动的抉择吗？”别西卜反问。</br>　　“确实很冲动，但这也很有效，不是吗？”玛门保持着克制，他也被利维坦的行动激怒了，“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关于利维坦所谋划的新世界吗？”</br>　　“想想他刚刚的那些话，或许我的猜测是真的，我们毁掉了神圣之城，杀死了所罗门王，可却没能摧毁那通往新世界的钥匙，利维坦一定是拿到钥匙，以此许诺才拉拢了其他人……”</br>　　玛门眯起了眼睛，低声道，“这不仅是一场试图根除我们的纷争，更是利维坦对我们的复仇。”</br>　　别西卜保持着冷静，仔细地分析着战局，随后她得出了和玛门相同的结论。</br>　　“我们阻止不了他了。”</br>　　别西卜的目光沉重了起来，曾经利维坦独自掌管着新世界的力量，所以遭到了魔鬼们的围攻，可这一次他通过利益令魔鬼们分裂开来，而且曾经利维坦具备明确的势力所属、神圣之城，但现在，他躲藏在暗处，就算别西卜想毁灭什么，也找不到目标。</br>　　更何况，在侍王盾卫们的压力下，别西卜已经没有精力拉开一个新的战线了。</br>　　如今锡林已经带着他的盾卫们踏入了科加德尔帝国境内，凭借着他的影响力与力量，有越来越多的领主倒向了锡林，庞大的帝国隐隐有分裂的迹象。</br>　　国王秘剑的力量被完全束缚在了境内，而猩腐教派，这么多年里，这支癫狂的教派一直遭到秩序局的打压，活动范围被强行控制在狭间诸国内。</br>　　玛门缓缓道，“想要战胜我们的对手，我们首先要足够了解他。”</br>　　“你有什么想法吗？”</br>　　玛门微笑地点头，慢步行走了起来，向别西卜讲述着他的计划。</br>　　“新世界是一个坐标，一个由灵魂记载的坐标，而这颗灵魂诞生于神圣之城，那片美丽的废墟，哪怕如今这颗灵魂很可能已经被掌握在了利维坦的手中，但在灵魂的诞生地，一定还有些蛛丝马迹留下来。”</br>　　玛门继续说道，“或许，我们能知晓那颗灵魂的名字是什么，甚至说模仿所罗门王的仪式，重制出一个新的、具备坐标的灵魂。”</br>　　别西卜有些怀疑，这时玛门又说道，“别忘了，距离神圣之城毁灭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现有的炼金矩阵技术与大环境的以太浓度，早已今非昔比。”</br>　　“曾经不可能的事，在这个时代并非不可能。”</br>　　玛门忽然停了下来，举起了一根手指。</br>　　“对了。”</br>　　他将目光缓缓地移向别西卜，“在那废墟之外，你不正有着一位忠实的信徒吗？”</br>　　看着别西卜的表情，玛门的嘴角逐渐拉大了许多，“是时候放下高傲，来聆听一下凡人的声音了。”</br>　　别西卜问，“仅此而已吗？”</br>　　“当然不是，这是一场战争，我的血亲，既然是战争，我们就要调动全部的力量。”</br>　　玛门为自己戴上了漆黑的手套，手指细长的轮廓清晰可见。</br>　　“我承认，人类具备着诸多高贵的品性，但同样的，他们越是高贵，也越卑贱。”</br>　　玛门整理好自己的领带，向别西卜优雅地行了一个礼。</br>　　“只要足够的利益。”</br>　　说完，玛门的身影蠕动，坍塌成了一地炽热的焦油消失在了原地。</br>　　别西卜则看着那一滩逐渐蒸发的焦油，若有所思。</br>　　冰冷麻木的内心像是受到了某种触动般，别西卜走到了血湖的中央，低声道。</br>　　“天上的客人啊，尽管拿走那所谓的珍贵之物吧……它对我一文不值。”</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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