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浪漫幸福的产物

    自搬入秩序局内后，伯洛戈感受到的最大坏处就是，娱乐项目变少了许多，在那充满严肃的氛围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放下职责，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br>　　哪怕是伯洛戈这种没有多少娱乐欲望的人也是如此。</br>　　为此当夜幕降临，伯洛戈推开不死者俱乐部的大门时，他才发现，许多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呈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这。</br>　　“呦！伯洛戈。”</br>　　“晚上好，伯洛戈。”</br>　　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响起，伯洛戈和一个个旧友打着招呼，哈特、坎普、雪莱还有帕尔默，除了艾缪和拜莉她们外，大家基本都在这了。近期因花园的工作，艾缪她们根本脱不开身。</br>　　不过在这些人里，最令伯洛戈感到意外的是一个好久未见的身影。</br>　　“哦，丘奇也在啊？”</br>　　伯洛戈坐在了丘奇的对面，脸上有着止不住的惊喜。</br>　　自衰败之疫事件后，伯洛戈就有段时间没见过丘奇了，他不是在忙着渗透工作，就是在阿菲亚的花店，虽然见不到他人，但听闻丘奇良好的近况，也蛮令人欣慰的。</br>　　“伯洛戈。”</br>　　丘奇向伯洛戈点头示意，“好久不见。”</br>　　“确实有段时间没见了，”伯洛戈追问着，“最近如何？”</br>　　随着社交圈的扩大，伯洛戈也不再是之前那个寡言少语，看起来就冷冰冰的家伙了，他也会和朋友们聊聊近况，一起抱怨生活中的种种不顺。</br>　　“还不错，嗯……应该说是非常不错。”</br>　　丘奇克制了一下，但脸上还是洋溢出止不住的笑意。</br>　　伯洛戈问，“哦，发生了什么？”</br>　　“我打算和阿菲亚订婚了。”</br>　　“嗯……嗯？”</br>　　伯洛戈先是微笑地聆听，紧接着整个人像是听到了某个震撼人心的消息，直接呆滞在了原地。</br>　　与此同时，整间俱乐部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齐齐地将目光看向丘奇，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后，挪开桌椅板凳，大家把丘奇重重包围了起来，像是审讯犯人，又像是围观某种珍惜物种。</br>　　其中帕尔默最为过分，他一手揽住丘奇的脖子，看似一副亲密的样子，实则随时准备勒断丘奇的脖子。</br>　　“你怎么能过的这么好？我不理解！”帕尔默在丘奇的耳旁嘟囔着。</br>　　“这有什么的，你不是很多年前就订婚了吗？”丘奇声音模糊地反问着。</br>　　帕尔默愣了一下，然后强调道，“这不一样！”</br>　　“这哪里不一样！”</br>　　“总之就是不一样！”</br>　　看到兄弟过的比自己好时，人往往会变得过于抓狂。</br>　　“到底怎么回事？”</br>　　薇儿跳上桌子，猫眼打量着丘奇，即便和丘奇接触的不多，但这么多年下来，薇儿和丘奇也算熟悉了，自然也知晓丘奇那狭间行走的特殊能力。</br>　　更何况，薇儿好像对所有人的情感问题都很好奇。</br>　　“就是字面意思，订婚了，没什么曲折的剧情，也没什么情感纠纷，”丘奇说，“我和阿菲亚也算认识很久了，不是吗？”</br>　　认识很久……</br>　　这句话伯洛戈听起来有种不真切的恍惚感，在他看来时间好像没过去多久，就像他昨天刚刚出狱一样。</br>　　不，这并不短暂，这已经是一段极为漫长的时光了。</br>　　在伯洛戈还是实习生时，丘奇就认识了阿菲亚，数年过去了，大家都随着时间的推移向前迈步，但伯洛戈因不死者对时间的特有顿感，他仍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br>　　“算是水到渠成的事吧。”</br>　　丘奇继续分享着他的幸福，“事情就发生在几天前，我刚刚结束一次行动，去花店里看望阿菲亚，和她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婚姻这部分，我们讨论了之后可能的生活，要做什么，在哪定居……”</br>　　他的目光有些游离，像是重回到那个情景中。</br>　　“我和她讨论的很高兴，甚至模拟起美好的生活……我突然觉得那是个不错的时机，就折下一朵花送给了她。”</br>　　“哇哦……”</br>　　大家一并发出羡慕以及对美好憧憬的余音。</br>　　“她脑袋一热就答应了？”帕尔默发出不谐的声音，“事后她有没有说，折下的这朵花，算你买了啊？”</br>　　帕尔默以简单且直白的方式击碎了这美好的氛围，然后丘奇补上了最后一刀。</br>　　“有的。”</br>　　丘奇无奈地笑了笑，“只是开玩笑而已，我把那朵花做成了标本，就放在她的花店里。”</br>　　“真好啊……”哈特发出一阵感叹，紧接着对帕尔默问道，“为什么人家的就那么美好，你的就那么古怪。”</br>　　“仔细想想，你确定丘奇的感情经历就不古怪吗？”帕尔默反问着。</br>　　思量了一下，丘奇好像确实也没正常到哪去，不断被清洗的记忆，可又一次又一次地爱上同一个人，听起来既浪漫又坎坷。</br>　　雪莱小声发问道，“就没有个正常点的情感经历吗？”</br>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把目光落向了伯洛戈，除了帕尔默与丘奇，伯洛戈是在场仅剩的，具备情感联系的人。</br>　　打量了伯洛戈几眼，大家纷纷挪开了视线，毕竟伯洛戈的也没正常到哪里去。</br>　　“感觉情感这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普通正常的发展，好像无论是谁，都要经历点狂风暴雨。”帕尔默分析道。</br>　　就在几人交谈个没完，对那令人又爱又恨的情感高谈阔论时，一阵低沉的脚步声从楼梯间响起。</br>　　众人把目光落向楼梯口，只见一个醉醺醺、狼狈至极的身影爬了出来。</br>　　金色的长发胡乱地散下，挂着酒水，粘在湿漉漉的身子上，眼白里尽是血丝，像是几个昼夜未曾入眠。</br>　　如今的瑟雷看起来太落魄了，要知道他虽然脑袋有些问题，可即便是在跳钢管舞时，也会保证自身本有的体面。</br>　　可现在他就像一个活脱脱的流浪汉，身上甚至只穿了一件内裤。</br>　　看了众人一眼，瑟雷扭头钻入吧台后，起开瓶盖，直接拎瓶猛灌了起来。</br>　　酒精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喉咙里，堆积在肠胃里，又在一阵剧烈的蠕动后，被他一口气全部吐了出来。</br>　　听着那生动的呕吐声，每个人都不由地皱起了眉头。</br>　　“他这是怎么了？”</br>　　伯洛戈感觉出了瑟雷状态的不对，对薇儿低声道。</br>　　“他这一阵都是这副样子，应该是梦到自己做的亏心事，寝食难安，只好用酒精麻痹自己了。”</br>　　对于瑟雷的过去，薇儿显然要知道许多。</br>　　“亏心事？他能有什么亏心事？他真的在乎亏心事吗？”帕尔默小声说道。</br>　　大家的眼里，瑟雷一向是没心没肺的代表，他的人生中仿佛没有烦恼一词，有的只是一场又一场等他赴约的宴会。</br>　　瑟雷从呕吐物里爬了出来，又起开一瓶酒，他像是在猛灌自己，又像是在用酒水洗脸，把酒瓶丢到一边，他半死不活地趴在吧台上，勉强抬头道。</br>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br>　　帕尔默在心底暗暗道，“完蛋，他听到了。”</br>　　“什么婚姻？”</br>　　瑟雷接下来的话语，打消了帕尔默的顾虑。</br>　　“是有人要结婚了吗？”</br>　　瑟雷站直了身子，倚靠在一旁的墙壁上，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落在伯洛戈身上时，他直接就略了过去，瑟雷可不觉得伯洛戈能有婚姻之类的东西，更不要说他是和自己一样的不死者。</br>　　“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br>　　瑟雷一边嘟囔着一边从吧台后走了出来，“你将不再自由自在，命运被另一个人彻底束缚，你要分享彼此的一切，哪怕对方逝去，这一桎梏也不会消散，直到它伴随着你走向死亡。”</br>　　“听起来，你觉得婚姻就像某种诅咒。”伯洛戈说。</br>　　“准确说，是一种恩赐。”</br>　　瑟雷向伯洛戈露出玩味的笑意，“你获得了什么，就失去了什么。”</br>　　“那你得到的东西应该蛮多的，失去的也是，”伯洛戈补充道，“毕竟你的妻子那么多。”</br>　　瑟雷说，“还好吧。”</br>　　“也是，”伯洛戈点头肯定，“反正也只是形式上的婚姻，你并不爱她们。”</br>　　自奥莉薇亚的事后，伯洛戈与瑟雷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尖锐起来，伯洛戈希望这位夜族领主能站出来，弥补自己当年所犯下的错，去承担责任，可瑟雷只想着在不死者俱乐部内烂到死，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br>　　“话不能说的这么绝对，伯洛戈，”瑟雷并不生气，而是解释道，“有那么一位，我是付出过真心的。”</br>　　“然后呢？”</br>　　“然后她背叛了我，选择走到阳光下，变成一团灰烬，留我一个人享受永恒的孤独。”</br>　　瑟雷少见地袒露了自己的情绪，可能是酒精真的麻痹了他的心智，也可能他的理智真的岌岌可危了。</br>　　伯洛戈冰冷地评价道，“不错的报复，对于你而言。”</br>　　瑟雷依旧没有愤怒，而是笑着点头，自问自答道，“也是，做过那么多恶事，能有善报就见鬼了。”</br>　　“哪一位！”</br>　　瑟雷忽然高声道。</br>　　犹豫了片刻，丘奇缓缓地举起手，顺势还拉着帕尔默一起。</br>　　瑟雷向着两人举杯，“恭喜你们二位！”</br>　　“他没理解错吧？”</br>　　“我猜没有。”</br>　　丘奇与帕尔默窃窃私语着，伯洛戈则动身走向吧台，坐在醉醺醺的瑟雷旁。</br>　　“怎么了？伯洛戈，又要来讥讽我了吗？你知道这没用的。”瑟雷趴在吧台上，头也不抬地说道。</br>　　“我自然知道，言语对于你这种没有羞耻心的人而言是无用的，”伯洛戈坐姿笔挺，和跟烂泥一样的瑟雷完全不同，“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准备晋升守垒者了。”</br>　　“哦？还不错。”</br>　　“然后我就会踏入战场，去处理夜族的事，把他们从阴影里拖出来，暴晒在太阳下，全部烧成灰。”伯洛戈面无表情地说道。</br>　　“恩恩嗯，最好是正午时处刑，正午的阳光最为炽热，一些血统低劣的夜族，会在几秒内被烧成灰。”在处刑夜族这方面，瑟雷是位专家。</br>　　这次伯洛戈沉默了一阵，许久后他才再度开口，“瑟雷，你到底怎么了？”</br>　　“我？我好的很啊。”</br>　　瑟雷挤出一副难看的笑容，“只是周期性的焦虑而已，过几天就好了，这是不死者们的通病，毕竟我们要活那么久呢。”</br>　　伯洛戈以无比严肃的口吻追问着，“不，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br>　　这次换瑟雷沉默了，他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澈，对于一位夜族领主而言，想要从酒精的束缚里挣脱，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br>　　“我只是在承受代价而已，伯洛戈，不死并非恩赐，而是一种诅咒，漫长的生命会磨灭你的所有情感，再也没有什么是珍贵的，再也没有什么是可以触动你心弦的。”</br>　　瑟雷说起当初曾对伯洛戈说过的话，“真羡慕你，你还年轻。”</br>　　很显然，这次谈话又是不欢而散了。</br>　　瑟雷瘫在吧台上，像是睡死了过去，博德站在一旁，清理着地面的水渍与呕吐物，薇儿和其他人畅聊着，拷打着丘奇，询问着他和阿菲亚的故事，然后他们感叹着，没想到看起来最不可能和其他人产生联系的丘奇，会走的比所有人都快。</br>　　临近午夜时分，大家离开了不死者俱乐部，近期处于非常时期，每个人都有工作要做，大家不能肆意地放纵。</br>　　临走前，伯洛戈打量了一眼瑟雷那落魄的背影，一言不发地离开。</br>　　“你觉得瑟雷到底是怎么了？”帕尔默和伯洛戈并肩同行。</br>　　伯洛戈说，“没什么，只是他本性难改。”</br>　　“什么本性？浪荡公子哥吗？”</br>　　“不，是胆小鬼。”</br>　　伯洛戈的声音严厉，“不敢直视自己命运的胆小鬼。”</br>　　狂欢散去，不死者俱乐部再度变得安静起来，瑟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随着夜族的再次活跃，许多糟糕的记忆也被瑟雷回忆了起来，但比这些更糟的是，关于爱莎的回忆。</br>　　每到深夜，瑟雷一闭上双眼就能看到爱莎的身影，看到她向自己微笑，向自己伸出手……</br>　　回忆折磨着瑟雷，令他痛苦不已。</br>　　苦痛间，他想起某个曾爱过自己的人所说的话，“时间会令你我情感变质，由爱生恨，彼此憎恶。”</br>　　有那么一瞬间，瑟雷觉得自己憎恶着爱莎，憎恶自己为什么要爱上她，又为什么如此爱她，更憎恨她为什么要独自死去，好留瑟雷一个人陷入回忆的痛苦中。</br>　　憎恨过后便是巨大的惶恐，瑟雷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憎恨自己生命里，唯一一个付出过真心的人。</br>　　瑟雷的胃部一阵翻涌，像是一种奇怪的癖好般，他喜欢呕吐，仿佛这能把自己腐烂的内在吐个干净，只是这次他刚弯下腰，博德就一把拦住了他。</br>　　“出去吐。”</br>　　博德已经受够为瑟雷清理呕吐物了。</br>　　瑟雷被赶出了不死者俱乐部，坐在台阶上，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他酝酿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根本吐不出来。</br>　　清凉的晚风令瑟雷清醒了几分，他整个人直接后仰了过去，依靠在台阶上，试着思考些什么，可到最后也是浪费时间。</br>　　瑟雷一想到自己的漫长余生，都要保持这种不死的苍白思考，他便感到一阵绝望，随即这抹绝望也被虚无所取代。</br>　　微弱的脚步声打断了瑟雷的思绪，他转过头，看到了那位于小巷阴影里的身影。</br>　　“好久不见啊。”</br>　　瑟雷瞄了一眼阴影，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视线便挪回夜空上，仰望着那皎洁的月光。</br>　　突然，瑟雷笑了一下。</br>　　“你在笑什么？”</br>　　奥莉薇亚走出阴影，她一直都搞不懂自己这位喜怒无常的父亲，就像她搞不懂为什么他会覆灭夜族。</br>　　“我在笑，我明明活了这么久，但抬起头仰望月亮的次数，好像也不多。”</br>　　瑟雷慢悠悠地说道，“我又在笑，当年的一切都消逝了，可月亮还在，它还记得我，还记得那个和我一起看月亮的人。”</br>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眼中闪烁着猩红的色泽，“你这一阵都徘徊在不死者俱乐部周围，你要做什么？是忤逆王庭那些事吗？”</br>　　奥莉薇亚停住了脚步，一瞬间出现在她眼前的不再是一个醉鬼，而是一位藏于黑夜的夜族领主，那来自血统上的威压从各个方面上压制着她，带来纯粹的压迫感。</br>　　“不。”</br>　　奥莉薇亚否认道，“那是我惹出的麻烦，不会牵连到你的。”</br>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不死者俱乐部，她知晓这里的避世规则。</br>　　“那你来这做什么？”</br>　　“只是想看看你，免得以后看不到了，又心生遗憾。”奥莉薇亚说。</br>　　“我有什么好看的，”瑟雷满不在意道，“你从不喜欢我这位父亲的，怎么，这些年的经历，让你对我有所改观了？”</br>　　“怎么可能啊，瑟雷，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br>　　奥莉薇亚说着抬头望着月亮，喃喃道，“可你就像月亮一样，月亮是一个不变的纽带，令你回忆起了母亲，而你对我来讲也是一种纽带，让我再次想起她。”</br>　　“纽带……”</br>　　皎洁的月光落满了瑟雷的眼瞳，他的内心感到了莫名的平静。</br>　　“奥……”</br>　　瑟雷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当他看向阴影中时，却发现奥莉薇亚已经消失了。</br>　　她离开了。</br>　　瑟雷能感受到，那血脉上联系不断稀薄，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感知内，又留瑟雷独自一个人。</br>　　“我一直觉得，你应该再开朗些。”身后的阴影开始蠕动，一只黑猫钻了出来。</br>　　“我难道还不开朗吗？”瑟雷反问着，“誓言城·欧泊斯有名的钢管舞舞者啊。”</br>　　薇儿努力忘记瑟雷这糟糕的名头，“我指内心的那部分。”</br>　　“……”</br>　　“难道你连向自己女儿坦白内心的勇气都没有吗？”薇儿不敢相信，只能感叹着，“那维勒利斯家还真是一群胆小鬼，而你女儿勇敢的简直不像你的孩子。”</br>　　瑟雷的声音犹犹豫豫，“我只是还没准备好……甚至没想好该怎么说。”</br>　　“薇儿，其实我从未想过，我会有后代的，也就是说，在我原本的命运里，奥莉薇亚就不该存在。”</br>　　可能是情绪恰到好处，也可能是瑟雷稍稍鼓起了勇气，他继续说道，“但有一天，爱莎突然说想和我拥有一个孩子，你知道的，我很难拒绝她的要求，于是奥莉薇亚诞生了。</br>　　在我看来，奥莉薇亚只是我和爱莎生活里一种幸福浪漫的产物。”</br>　　“你并不爱你的孩子？”</br>　　“我不清楚，或许吧，”瑟雷幽幽道，“爱莎说，奥莉薇亚是她送给我的纽带，把我与整个世界联系起来。”</br>　　“那时我还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br>　　瑟雷自嘲着，“现在也搞不懂。”</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