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过往

    阴暗的小巷内，伯洛戈依靠着墙壁，双手抱胸，整个人完全隐匿进了阴影里，在他的对面，奥莉薇亚蹲在垃圾桶旁，落魄的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br>　　她拿起精巧的短匕，轻轻地刮擦着地面，“大概的经过，就和你推测的那样，我因天真而犯下了错事，我试图弥补了，可还是让摄政王逃掉了。”</br>　　“那过程不好受吧，”伯洛戈看着落寞的奥莉薇亚，“你把他们当做可以共享永恒的家人，但他们却只觉得你阻碍了他们的欲望。”</br>　　奥莉薇亚无奈地叹息着，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说起并不令人感到开心的故事。</br>　　“自永夜帝国毁灭后，我就没有了去处，白天我躲在阴影之中，夜里则在荒野内游荡，这样漫无目的的日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br>　　那是次不错的旅程，在无家可归前，我作为瑟雷之女，在永夜帝国内享受着崇高的地位，就像一只被圈养起来的金丝雀，从未意识过支撑这座帝国所需要的是何等残酷的代价。”</br>　　伯洛戈留意到了奥莉薇亚言语里对于永夜帝国的倾向，他试探性地问道，“所以你是赞同毁灭永夜帝国的吗？”</br>　　“分时期吧，”奥莉薇亚和伯洛戈你一言我一语，“你要知道，人的想法是会随着阅历与人生进程而不断转变的。”</br>　　“我以为不死者的理念是不会变化的，我们不受时间束缚，所以有着病态般的固执。”伯洛戈说。</br>　　“我有听过这样的道理，但那时我的血亲们说，这只是我们作为不死者还太年轻了，所以会有着各种各样的奇妙想法，整个世界对我们而言是崭新未知的，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们去体验。”</br>　　伯洛戈静静地聆听着奥莉薇亚的话，她是少有的，亲身见证过那座永夜帝国的人，也是仅有的，知晓不死者社会结构的人。伯洛戈很好奇那是什么样的社会。</br>　　“不死者不受岁月的左右，年龄对我们而言，也就变成了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奥莉薇亚继续说道，“就此，肉体年龄的数字不再重要，真正决定我们是否成熟、苍老的，是所谓的心理年龄。”</br>　　伯洛戈问，“你还年轻吗？”</br>　　“现在还对一切抱有幻想，当然是年轻人啦。”</br>　　这句话奥莉薇亚想以更活跃的口吻讲出来，但话到嘴边，只剩有气无力的疲惫。</br>　　“他们说，年轻人总是活跃的，对世界充满希望，但当他们被抹平了棱角，变得麻木不仁，心中只剩下一个固执病态的理念时，他们就算是成熟了，想法与性格也不再改变，就像不死的肉体一样，心灵也就此凝固，变成冰冷的砖石，堆砌进帝国的基石之中。”</br>　　奥莉薇亚接着讲述起了她心境的转变，“按照血统纯度，我算是自夜王之下的第二代血种，是夜族内至高的纯血贵族，但我和传统的纯血贵族不同，我最初只是普通人……”</br>　　她的声音停顿了下来，伯洛戈饶有耐心地等待着，他和奥萨娜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伯洛戈猜即便自己夜不归宿，奥萨娜也会帮自己隐瞒这一点。</br>　　“算了，还是不讲这些了。”</br>　　关于身份转变这部分，似乎是奥莉薇亚不愿讲述的心结，略过这部分后，她简单地说道，“我起初确实对瑟雷抱有十足的怨恨，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背叛夜族，但后来我逐渐清醒了过来，意识到我的同族都是一些什么样的怪物。”</br>　　“我一直在想，瑟雷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放过了我，父女情结？我不觉得他像是一个会认为自己是父亲的人，”奥莉薇亚说着对伯洛戈问道，“你觉得呢？”</br>　　“他是实打实的浪子，父亲？怎么可能。”伯洛戈对瑟雷有着清晰的认知。</br>　　“我觉得也是，但事实就是他放过了我，”奥莉薇亚说，“或许，或许是我母亲的缘故，又或许是他见我还没有变成被欲望支配的怪物。”</br>　　“不死是一份诅咒，伯洛戈，”奥莉薇亚忽然说道，“带给你永恒生命的同时，它也给你带来了永恒的麻木，你会逐渐变成一具失去情绪的尸体，为了激起内心丝毫的波澜，变得病态疯狂，然后犯下诸多的恶行，变成怪物。</br>　　类似的例子，我在永夜帝国内见到太多了，他们仅仅是为了取乐，就付诸了那样的暴行，挖取内脏，折断骨头……”</br>　　伯洛戈打断了残酷的叙述，“你没有变成那样的怪物，你幸免了下来。”</br>　　“没有，我还年轻，还没那么麻木不仁，我……我只是还没变成怪物而已，”奥莉薇亚盯着伯洛戈的眼睛，那阴影中朦胧的青色微光，“你也是如此。”</br>　　对于不死者们的未来，奥莉薇亚心中只有绝望。</br>　　沉默片刻后，话题回到了破晓战争结束后的事，奥莉薇亚慢悠悠地讲述着，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一个人如此轻松地对话了，奥莉薇亚不禁感叹，命运使然下，就连这么简单的事，对她来讲也无比珍贵。</br>　　“走入尘世后，我悲痛了很长一段时间，永夜帝国是那样不堪，但在那里也留有我十足的情感，有许多我曾爱过的人，但我也明白，就如你和奥萨娜交谈的那样，永夜帝国只能毁灭，世界绝不能迎来永恒血税。</br>　　我独自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有几十年吧，我目睹了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发现尘世的绚烂远比永远帝国的死寂要美好太多，为此我心中对永恒血税的警惕又提高了许多许多，为此我时刻警醒着自己，不要给他人赋血。”</br>　　伯洛戈突然问道，“漫长的独行中，你又是如何遏制你的渴血症的呢？吸食牛羊的鲜血？”</br>　　“有时候饿急了会拿牛羊的血凑合一下，但更多的时候，我会当一名义警。”</br>　　“义警？”</br>　　伯洛戈怀疑自己听错了。</br>　　“对，惩暴安良，没有固定编制的义警，”奥莉薇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很喜欢这份工作，我会去狩猎那些杀人犯，把他们割喉，吮干他们的血，有时候我会故意喝的慢一些，让他们慢慢品味死亡降临的绝望无助。”</br>　　伯洛戈的表情略显惊讶，但想想也是，大家都是不死者了，有点心理疾病怎么了。</br>　　“我不会在任何城市待的太久，”奥莉薇亚说道，“我一直在旅行。”</br>　　“就像在寻找什么，”伯洛戈猜测，“瑟雷是吗？找到他，杀了他，这是为什么？”</br>　　伯洛戈还记得奥莉薇亚让自己转述给瑟雷的诅咒，她要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并以最残酷的烈日之刑折磨着他。</br>　　起初伯洛戈以为，奥莉薇亚是憎恨瑟雷的背叛，可现在看来，奥莉薇亚反而是能理解瑟雷的，和那些传统的纯血贵族不同，一定有什么事影响了奥莉薇亚的价值观，让她意识到了永恒血税的邪恶……</br>　　不止是奥莉薇亚被影响了，瑟雷也被影响了，永恒血税再怎么残酷，作为纯血阶层的她们，都是直接且永恒的受益者，她们完全可以维系这个体系，成为趴在世界之上的寄生虫，可这父女俩最后都选择了背叛自己的阶层。这需要非常大的勇气与意志。</br>　　“杀了他？你以为是对他背叛永夜帝国的恨意吗？”奥莉薇亚笑了笑，但没有给出更明确的解释，“好吧，我杀他的目的确实是因为背叛。”</br>　　阴影里，她的声音顿了顿，“这是我的家事，还是先别聊这些了。”</br>　　家事？</br>　　见鬼，一想起瑟雷的家事，伯洛戈脑子里就冒出了瑟雷那跟卡片收集一样的巨大相册，该不会瑟雷曾有过多少任妻子，她就要捅多少刀吧？</br>　　奥莉薇亚不愿再谈这部分的事，她转而继续讲起了自己之后的冒险，“我就这样，飘忽不定的日子过了很久，就当我自己逐渐失去存在的意义时，战争爆发了。”</br>　　伯洛戈的脸色微变，他清楚是哪场战争。</br>　　“焦土之怒席卷了世界，只要有人在的地方，争斗就会存在，我途径了一座座的死城，看到荒野上倒下的无尽尸体，”奥莉薇亚轻声道，“说实话，伯洛戈，有那么一瞬间我迷茫了，我以为永恒血税的终结，会避免世界走向歧路，可没有了夜族，战火还是吞没了所有人。”</br>　　伯洛戈品味着奥莉薇亚的悲伤，却无从安慰，也无法安慰，因为伯洛戈此时也是一位手持战火的使者。</br>　　令人无奈的是，为了达成更美好的世界，往往需要战火的洗礼。</br>　　“可能是目睹了太多的人间惨剧，也可能我还是太年轻了，心还没有彻底冰冷麻木下来，有一日我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坐视不理，选择了介入这场战争。”</br>　　“你做了些什么？”</br>　　奥莉薇亚喃喃道，“我遇到了一支难民队，把他们从强盗的手中拯救了，他们敬畏我，信赖我，把我当做降世的天神……我从未有过那样的感受，被人需要，充满价值感。”</br>　　她的眼中充满缅怀，那或许是奥莉薇亚人生中，仅有的美好时光了。</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