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永夜之地

    伯洛戈与瑟雷伫立在坟墓之前，两人沉默不语，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份寂静，耳旁只剩下了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微风拨动着树叶，阵阵海浪声姗姗来迟。</br>　　瑟雷现在在想什么呢？</br>　　伯洛戈试着揣摩瑟雷的内心，这位夜族领主有着一颗极为复杂且矛盾的心灵，哪怕把他的心脏真的从胸膛里剖了出来，也看不清真相。</br>　　瑟雷是在回忆自己与爱莎的点点滴滴吗？还是在向着爱莎做祷告，渴求冥冥之中的一丝帮助？</br>　　忽然，瑟雷开口问道，“伯洛戈，你觉得我是个懦夫吗？”</br>　　“我不知道。”</br>　　伯洛戈坦诚地说道，“人性的复杂的、多面的，单一的词汇不足以形容一个人的全部，那太浅显了。”</br>　　瑟雷问，“你是在安慰我吗？”</br>　　“算是吧，”伯洛戈毫不留情地说道，“你是接下来行动的关键，为了确保一切顺利，我需要让伱的情绪保持稳定。”</br>　　“嗨呀，还真是伯洛戈能说出来的话啊。”</br>　　瑟雷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如同释然般，他继续说道，“可能……可能因为天生就是不死者的缘故，我对许多事情显得非常迟钝，这一点你能理解吗？”</br>　　“比如？”</br>　　“比如许多事，我和爱莎最大的不同，便是爱莎曾是人类，活生生的、具备灵魂的人类，她真切地感受到过世间的美好，直视过那颗高悬的烈阳。</br>　　但我不同，伯洛戈，我是天生的不死者、夜族，我从未直视过烈阳，也不曾以人类的方式生活过……我也曾试着将自己代入其中，但有些事，是努力代入也无法模仿的。”</br>　　瑟雷皱起眉头，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就像从我生命诞生起，我就缺乏了一些极为珍贵的东西，同时还被施加了某些像似诅咒般的事物……深入骨髓。”</br>　　伯洛戈没有说话，他如同哲学家般，思考着瑟雷的话语，瑟雷的声音也停顿了下来，像是陷入了自我塑造的迷宫之中。</br>　　舒缓的海浪声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伯洛戈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br>　　“忏悔完了吗？”</br>　　瑟雷反问，“为什么是忏悔，难道不可以是祈祷吗？”</br>　　伯洛戈不屑地摇摇头，“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br>　　瑟雷咧嘴微笑，这种刻意的笑容像是面具一样挂在他的脸上，瑟雷转过身，对着在沙滩上晒着太阳的众人喊道。</br>　　“各位！该走了！”</br>　　瑟雷深呼吸，冲伯洛戈眨了眨眼，“回到久别的故乡，难免让人压力十足啊。”</br>　　伯洛戈没有回应，抬手搭在了怨咬的剑柄上，诡蛇鳞液在衣襟下缓缓蠕动，伐虐锯斧也早已从手提箱里解封，其上绑满了绷带般的封印布条，将它一圈圈地缠绕封死。</br>　　薇儿快步走了过来，跃到了伯洛戈的肩头，爪子牢牢地抓住他的衣服，艾缪在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后，也朝伯洛戈大步走了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相互伸手、紧握。</br>　　金色的流光中，两人的身影完全重叠在了一起，灿金的光环自伯洛戈的瞳孔外沿升起。</br>　　帕尔默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从紧绷的状态里松弛下来后，人就难免变得乱七八糟的，欣达跟在帕尔默的身后，此时她已经把自己的动物伙伴们放了出来，猎犬跟在她的左右，猎鹰站在她的手臂上。</br>　　从先前的讨论中得知，瑟雷无法贸然在永夜之地内使用力量，一旦夜族领主的血液气息散布了出去，会立刻引起忤逆王庭的全面警惕，甚至说，会吸引到夜王的注意。</br>　　在血脉强权的压制下，瑟雷与夜王的正面对抗毫无胜算可能，只能通过其它的方式，尝试刺杀夜王。</br>　　因此，瑟雷受到一定限制的情况下，善于狩猎的欣达就起到了效果，无需夜族血脉间的感应，她的动物伙伴们就有能力嗅闻夜族的踪迹。</br>　　“它叫什么名字。”</br>　　帕尔默抚摸了一下猎犬那毛茸茸的头颅，它要比常规的猎犬大上好几圈，犹如一头巨狼。</br>　　“小红。”</br>　　帕尔默疑惑地重复道，“小红？”</br>　　欣达说道，“嗯哼，你对我的命名有什么意见吗？”</br>　　“没……没有。”</br>　　帕尔默用力地挠了挠小红的下巴，怀念道，“我也养了只狗，同样是经过培育的炼金生物，它的名字叫莱卡。”</br>　　这次返回风源高地的时间很紧，帕尔默根本没时间去找他心爱的宠物，也不知道大家血战的时候，那头巨犬在干些什么。</br>　　“说来，我们都各司其职，那你呢？你来是做什么的？”</br>　　欣达把目光从帕尔默的身上移开，看向了毫无存在感的丘奇。</br>　　作为一名猎人，欣达很是警惕自己这位存在感稀薄的同僚，仿佛自己只要一眼没有看到丘奇，丘奇就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不止是从视觉上的，还有从记忆上的剥离……欣达意识到，丘奇也是一位猎人，还是一位比她可怕的多的猎人。</br>　　“秘密。”</br>　　丘奇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性子，也不知道他私下和阿菲亚相处时，会不会是这副模样。</br>　　“丘奇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了，抵达永夜之地后，就不用管他了，他有自己的事要做。”</br>　　伯洛戈及时开口，替丘奇解围。他也不清楚丘奇具体要做什么，但想一想丘奇那狭间行走的能力，以及他携带的那个手提箱，伯洛戈猜丘奇也是刺杀夜王的一环，不同的是，丘奇应该会作为一个保险机制存在。</br>　　一阵拍手声响起，瑟雷打着伞，站在明朗的阳光下，吸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br>　　“准备好。”</br>　　瑟雷说了一声，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插入了身后光秃秃、屹立在沙滩上的门，先前几人就是从这道门里出来的。</br>　　转动锁芯，拧动门把手，瑟雷拉开一片浑浊的黑暗，和先前蠕动的曲径不同，这一次瑟雷从中嗅到了浓重的血气……他不清楚这不是一种幻觉。</br>　　到了这种地步，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瑟雷再次露出那刻意的笑意，一言不发地踏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br>　　伯洛戈回过头看眼剩下的几人，紧跟其后。</br>　　成员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了曲径之门中，直到作为最后一人的丘奇，将门带上、闭合，至此小岛上的躁动彻底平静了下去，这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般，只剩风吹树叶与海浪滚滚。</br>　　就和先前许多次长距离曲径穿梭一样，短暂的异感与视线的模糊后，伯洛戈的知觉逐渐回归，周遭的破败映入眼帘。</br>　　“我们这是在哪？”</br>　　帕尔默痛苦地扶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对曲径穿梭有某种“过敏”反应，不然为什么每次只有自己的反应如此剧烈。</br>　　欣达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支小队对她而言是个新团队，她需要一定的时间去磨合，薇儿紧紧地抓着伯洛戈的衣服，把伯洛戈当做坐骑般使用。</br>　　丘奇则干脆消失在了原地，大家都知道，他没有走远，仅仅是不再被观测到了。</br>　　“我记得的没错的话，这里是一处酒窖，也是我家的地下室。”</br>　　瑟雷开口道，漆黑的礼服紧紧地包裹着他的身体，将以太、血气，尽数遮蔽，从外在的感受来看，瑟雷就和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察觉不到任何超凡力量的存在。</br>　　“但如你们所见，这里已经变成废墟了。”</br>　　瑟雷苦笑了一声，“得知我的背叛后，我的父亲下令摧毁我的宫殿、砸碎我的雕像、将我的城市彻底夷为平地。”</br>　　伯洛戈说，“所以你把这条密道藏在了废墟之中。”</br>　　“是啊，一个已经毁灭过的地方，难道还能被毁灭第二次吗？”</br>　　瑟雷四下寻觅了一下，这里比他离开时还要破败，许多可以通行的路都已被碎石掩埋，几人看样子被困在了地下的深处。</br>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条路。”</br>　　瑟雷站在一道被掩埋的走廊前说道，“这就要麻烦你了，伯洛戈，但记得保持隐匿，我已经太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忤逆王庭接管这里后，这里又发生了些什么变化。”</br>　　伯洛戈抱怨了瑟雷一嘴，“那我们要你这个本地人有什么用？”</br>　　瑟雷微笑，“至少其它方面我还是很可靠的。”</br>　　伯洛戈抬手操控着以太，努力保持以太遮蔽的同时，统驭着沿途的物质，在小范围内修改物质的形态，以避免引起外界的变化与他者的观察。</br>　　很快，一条狭窄的通道就在废墟之间绽开，伯洛戈走在最前方，其他人跟在他身后，短暂的前进后，伯洛戈凿开了沉重的砖石，昏暗的光芒垂落了下来，潮湿冰冷的空气灌入口鼻。</br>　　帕尔默抖了抖身子，低声嘟囔道，“我开始怀念刚刚的阳光沙滩了。”</br>　　“察觉不到外在的以太反应。”</br>　　艾缪的声音在伯洛戈的耳旁响起，伯洛戈用力地嗅了嗅，说道，“你们闻到了吗？浓重的血气。”</br>　　“嗯……嗅起来不像是夜族的，而是普通人的，”瑟雷眯着眼睛，像位美酒的鉴赏者，“如此浓郁，看样子这里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的血民了。”</br>　　提及血民，在场的各位表情都严肃了几分，伴随着对夜族了解的深入，他们都明白所谓的血民是怎么一回事，看待瑟雷的心情也随之复杂了起来，不过这位夜族领主显然没有自知之明，他侧着身子，绕过伯洛戈。</br>　　伯洛戈刚想阻止他，不要如此莽撞，这时瑟雷已经踏着碎石重返地表，上方传来了他用力伸腰的舒展声。</br>　　“真是好久未见啊，比上次离开时还要破败了，”瑟雷感叹道，“他们对我的憎恨，可见之深啊。”</br>　　伯洛戈等人纷纷从废墟里钻了出来，仰头，天空是厚重的阴云，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遮蔽了所有的光芒，温度潮湿冰冷，时不时有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br>　　哪怕是怒海的超自然现象，也无法将阳光隔绝的如此彻底，伯洛戈明白，罩住这片天地的，正是晦暗铁幕，自永夜之地诞生起，它就一直遮蔽着这片罪恶之土，令残余的夜族们得以在此苟延残喘。</br>　　同样，比起刺杀夜王，摧毁这恒久的晦暗铁幕，才是伯洛戈等人的第一目的。</br>　　只要令炽烈的正午阳光穿过云层，再度温暖这片大地，伯洛戈等人就能兵不血刃地杀死成片的夜族，对永夜之地进行彻头彻尾的净化。</br>　　“摧毁的真的够彻底啊，一点往日的痕迹都没有了。”</br>　　瑟雷在废墟间走走停停，一边打量着这破败的城市，一边搜索其他夜族的所在，可走了一段距离后，别说是夜族了，就连血民也看不到几个人。</br>　　“哦！那个！”</br>　　瑟雷注意到了朦胧迷雾中的漆黑轮廓，浓重的血气正伴随着气流从那里袭来，伯洛戈跟了上来，远远地窥探那建筑的模样。</br>　　“那是什么？”</br>　　“我猜，是我宫殿的废墟，”瑟雷向前走了几步，“但看起来，被他们改造成了血税站。”</br>　　不等其他人发问，瑟雷抢先道，“对，血税站，就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一个……一个强制的献血中心。”</br>　　说完，瑟雷沙哑地笑了起来，他喜欢这个冷笑话，但其他人只觉得脊背发寒。</br>　　“我猜，他们应该是把这里当成了一处血民圈养地，就跟人类圈养牲畜那样……”</br>　　“我知道，我知道，不劳你讲解了。”</br>　　伯洛戈打断了瑟雷的话，凡是对夜族有所了解的人，都清楚血民、血税站这些东西。</br>　　瑟雷自回到这永夜之地后，就像重拾内心的邪恶般，整个人都带上了几分癫狂的意味。</br>　　欣达放开了她的猎犬，巨狼般的猎犬在废墟间嗅闻搜索，肩头的猎鹰也无声地跃入高空，警惕着周围的动向。</br>　　伯洛戈问道，“我们接下来该去哪？”</br>　　“先去血税站，看能不能找到几个倒霉蛋，问问他们这里的具体情况。”</br>　　瑟雷指了指前方，留意到伯洛戈的眼神后，他又说道，“别用那副目光看着我，找人问路是最具效率的事了，不是吗？”</br>　　他的声音严肃了起来，“血民是极为珍贵的资源，现在这里圈养的血民都消失了，忤逆王庭内部，一定是发生了某些大事。”</br>　　伯洛戈问询着，“比如？”</br>　　“比如血祭。”</br>　　趴在伯洛戈身上的薇儿突然开口道，“成千上万的血祭，唤醒暴怒之罪。”</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