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圣烈阳

    当梅丽莎从废墟里爬出来时，入目所及的尽是那一道道切割了战场的巨大花瓣，它们像是古老仪式的石阵般，在屠夫之坑的一角拔地而起。</br>　　“我……我居然还活着。”</br>　　短暂的愣神后，梅丽莎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除了有些擦伤外，她没有什么大碍。</br>　　几分钟前，梅丽莎还在牢房内不断地向他人讲述烈阳的教义，结果突然的地震袭来，坠落的砖石掩埋了许多人，但梅丽莎居然凭借着瘦小的身体与长年在废墟中生活的经验，从这绝境之中活了下来。</br>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能看到花瓣的顶端挂满了破碎的尸体，在自己看不见的位置，癫狂的嘶吼声与剧烈的震颤声不断，像是有两位天神在此搏杀，无形的冲击波如涟漪般扩散过来。</br>　　梅丽莎稳住身形后，把破破烂烂的书籍从口袋里翻了出来，注视着那一个个歪扭的字迹，一股莫名的欣喜感从心头升起。</br>　　很显然，梅丽莎得救了，她不仅从牢房里活着逃了出来，就连外界的血税官与嗜血者们，也一并被这层层叠起的巨大花瓣，掩埋了一大片。</br>　　在梅丽莎那畸形的世界观下，她自然而然地将眼下的幸运，全部归结于自己手中的书籍，那份对烈阳的信仰。</br>　　小心翼翼地将书籍夹在自己的胸口上，像是幻觉般，梅丽莎居然能感受到阵阵的暖意袭来。</br>　　只是从信仰的狂喜中挣脱后，梅丽莎的眼神忽然变得迷茫了起来。</br>　　梅丽莎脱困了，然后呢？</br>　　在这绝望的永夜之地内，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br>　　“救……救我……”</br>　　沙哑的声音从梅丽莎的脚下响起，她低下头，废墟的缝隙里，能模糊地看到一个男人正夹在其中。</br>　　梅丽莎蹲了下来，凭借着瘦小的身体，她一点点地钻了进去，昏暗中对方的样子也变得清晰了起来。</br>　　她惊喜道，“德文！”</br>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梅丽莎这样幸运，花瓣拔地而起时，德文很不凑巧地被倒塌的墙壁压倒了，但幸运的是，掩埋在他身子上的砖石并不多，经过了一阵费力地搬运后，梅丽莎费力地将几个大块的砖石推开，自此德文的身体终于有了些许的活动空间。</br>　　又是一番挣扎后，德文狼狈不堪地从废墟里爬了出来，和梅丽莎不同，他身上有着大块大块的擦伤，还有尖锐的金属刺入了他的肩膀，鲜血浸透了一角。</br>　　“真是谢谢你了，梅丽莎，”德文喘息着，“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你救。”</br>　　“不，不是我救了你。”</br>　　梅丽莎一脸虔诚地摇摇头，“是烈阳，是烈阳让我活了下来，从而拯救你。”</br>　　“烈阳？”</br>　　德文皱了皱眉头，作为血税官，他自然知道这流传于血民之间的信仰，但记忆里，梅丽莎从未接触过这东西的，可仅仅是一天的时间，她就已经成为了烈阳虔诚的信徒。</br>　　“我们得离开这。”</br>　　德文环顾四周，他是一位来自隐秘之土的残缺者，自然知晓此时王城内正发生着什么，骇人的以太反应宛如风暴般互相碰撞着，曾经恐怖无比的嗜血者们，在这力量下也只是一头头温顺的小狗罢了。</br>　　“这里不安全，我们得找一处避难所。”</br>　　德文说着就拉住了梅丽莎的手，试图带她离开此地，以往梅丽莎都很听德文的话，但这一次她站在了废墟上一动不动。</br>　　“怎么了？”</br>　　梅丽莎没有回话，而是看向诸多花瓣之后。</br>　　德文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远处无数的荆棘长满了大地，猩红的鲜血如溪流般流淌着，突然，一座迅速拔升的高塔自荆棘丛中突出，隐隐的火光在塔尖上升腾。</br>　　伯洛戈升至了自身场域的最高点，剑斧在胸前交错划过，金属互相磕碰着，迸发出耀眼的星火，而后这微弱的火苗，将光灼完全点燃。</br>　　以伯洛戈的以太为燃料，光灼全面燃烧。</br>　　霎时间，滚动的火团于伯洛戈的身后凝聚，并在以太的加大输出下迅速膨胀，很快，耀眼的火光便疯长到了数米之宽。</br>　　煌煌烈日，高悬于顶。</br>　　梅丽莎远远地望着这一幕，整个人像雕塑般僵硬地站在了原地。</br>　　她喃喃道，“那……那就是烈阳吗？”</br>　　和那些有幸见过烈阳的人不同，梅丽莎诞生于这阴暗潮湿的永夜之地内，自出生起，所谓的烈阳、太阳、白昼等词汇，在她的眼中就是一片难以凝聚的幻象。</br>　　梅丽莎无法幻想出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就算她再怎么努力把微弱的烛火在脑海里放大到千百倍，依旧无法模仿真正的烈阳半分，更不要说幻想出阳光普照大地的情景了。</br>　　但在今日，在这一刻。</br>　　当光灼汇聚成燃烧的火球，自天穹之上坠下时，梅丽莎的思想仿佛摆脱了桎梏般，她居然从那耀眼的光芒中，勉强地幻想出了烈阳的一二。</br>　　梅丽莎热泪盈眶道，“看啊，是烈阳的使者，手持火剑的天使！”</br>　　此时德文也愣在了原地，他很想反驳梅丽莎，告诉她这并不是烈阳，仅仅是以太对现实的扭曲罢了，可在意识到这道烈阳似乎在与夜族们为敌后，一个平常德文想都不敢想的可能从脑海里浮现。</br>　　有人来了，有人来救他们了！荡平这鲜血的地狱，令温暖的阳光重临大地！</br>　　“我一向讨厌宗教之类的东西，”德文瞪大了眼睛，“但这一次，你的信仰似乎有效了……烈阳真的出现了。”</br>　　梅丽莎兴奋得身子发抖，“对吧！对吧！”</br>　　德文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充满歉意道，“抱歉，但那不是真正的烈阳，真正的烈阳远比这大千百倍，足以照亮整个世界。”</br>　　那只是一团火，一团致命的火。</br>　　悠远的爆裂声从远处传来，只见伯洛戈创造的光灼之火于半空中炸裂，漫天的火雨降世，无情地焚烧着大地上的血肉残肢、丛生荆棘。</br>　　灿烂的光芒温暖了这片冰冷的世界，光芒打在梅丽莎的脸上，映射在她的眼中，无法遏制的笑意在她的脸上盛开。</br>　　她目不转睛道，“不，德文，这就是真正的烈阳。”</br>　　连续的爆炸声响起，光灼肆意燃烧着，将鲜血浸透的大地演变成火海，连绵的火光中，怪物们的身影互相碰撞着，进行着那未完的厮杀。</br>　　终于，梅丽莎移开了目光，声音坚定道，“只是眼下对烈阳的信仰还不够。”</br>　　“没错，”梅丽莎不再迷茫，略显幼态的脸上浮现起难以言喻的魔性，“只是对烈阳献祭的灵魂还不够。”</br>　　德文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他心跳的速度加快了几分……德文被梅丽莎吓到了，被这个可怜兮兮的女孩吓到了。</br>　　那是被信仰、被偏执、被执念、被癫狂所支配的眼神。</br>　　“仔细听，德文，”梅丽莎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你听到了吗？废墟下的痛苦呻吟。”</br>　　德文问，“你要做什么？”</br>　　“还能是做什么，当然是拯救他们了啊。”</br>　　梅丽莎说着从废墟里抽出一根铁管，把它当做撬起石头的工具，“然后……然后向他们讲述烈阳的神圣。”</br>　　之前梅丽莎还不懂老人的话，明明他说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但又说自己的灵魂还不够，现在梅丽莎明白了，她明白老人的意思，也明白了自己的使命。</br>　　梅丽莎要拯救更多人，让他们献身于烈阳的怀抱中，她相信，成堆的灵魂一定能令烈阳得到完全的燃烧。</br>　　德文呆滞地站在原地，就这么注视着梅丽莎的挖掘，哪怕双手已经血淋淋了，她依旧不肯停下。</br>　　他问道，“烈阳，就那么重要吗？”</br>　　德文始终都搞不懂，梅丽莎为什么会为了一个虚幻的太阳，如此拼命。</br>　　“当然了，”梅丽莎头也不抬地说道，“我和你不一样，德文，你是外面来的，你见过所谓的海、城市、电影、，乃至太阳，有过一段与我截然不同、幸福无比的生活。”</br>　　“你知道，每次听你讲述那些事物时，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吗？”</br>　　梅丽莎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像是因疼痛，又像是因悲伤。</br>　　“你以为我会很高兴，高兴于自己知晓了外界的见闻？</br>　　不，德文，我很难过，难过的要死，哪怕我在夜里绞尽脑汁，我也想不出大海的模样，想象不出海风吹拂的感受，我不知道甜品是什么味道，更不懂你喜爱的电影又是什么东西，难道人真的能被封印进光阴里，任观众们观赏吗？”</br>　　梅丽莎咒骂着，反复捶砸着坚硬的石头。</br>　　“我时常反问着自己，为什么我要承受这样的命运，为什么我要诞生于这个世界上，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偏偏是我！凭什么！”</br>　　她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向德文，这时德文才发现泪水已经浸满了梅丽莎的脸庞。</br>　　“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德文，同样身处于地狱之中，你却见过世界的美好，而我有的只有痛苦。”</br>　　梅丽莎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将内心那阴暗的想法尽数吐露了出来。</br>　　“我嫉妒你嫉妒的发狂啊，德文，有些时候我都恨不得杀了你。”</br>　　梅丽莎低头沉默了下来，远处激烈的爆炸声与搏杀声仍在继续，如同喧闹的背景音。</br>　　将手伸进石头的缝隙里，梅丽莎再一次地动了起来，吃力地搬开石块。</br>　　“我不在乎别的事，我也不奢求什么，我只是想看看烈阳的样子，我想堂堂正正地站在白昼下，这就是我的愿望。”</br>　　梅丽莎恶狠狠地发誓道，“如果这会要了我的命，那就尽管拿去，如果是索求我的灵魂，我欣然接受。”</br>　　“我不会作为一头牲畜，为某头该死的夜族而活了，我要为自己而活，我要让那温暖的阳光洒满我的全身！”</br>　　德文伸手过来，像是要阻止梅丽莎的挖掘，梅丽莎当即转身甩开了他的手臂，警惕地举起歪扭的铁管，将尖端指向德文。</br>　　“别阻止我，我真的会杀了你的。”</br>　　梅丽莎饱含泪水地看着德文，大骂道，“德文，这一切都怪你！自你和我讲述世界的美好后，我就再也无法浑浑噩噩地活着了。”</br>　　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梅丽莎宁愿不再遇到德文，在这地狱之中，盲目地活着反而是一种幸福。</br>　　德文没有回应，而是拨开了铁管，来到梅丽莎的身旁，弯下腰，轻而易举地搬开了对梅丽莎而言沉重无比的石头。</br>　　一枚又一枚的石头被挪开，废墟内的缝隙也变得越来越大，建筑倒塌时压出了一个斜角的空间，许多血民都挤在这里，幸运地活了下来。</br>　　他们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望着不断掘石的两人，更远处火海肆意燃烧着，将天空映照的暗红一片，仿佛有太阳要从地面线的尽头升起。</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