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决定的时刻

    那是堆积成山的怒火，沉寂百年后的嗜血厮杀，在和平年代，他们是不死者俱乐部的会员，窝在房间里睡到世界末日的不死者们，他们无害、友善，甚至还有些滑稽，整日徘徊在吧台旁，任由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眷恋着往事，任由肉体在时光中一点点地腐烂。</br>　　这或许是所有不死者们曾幻想过的结局，他们厌倦了世间的纷纷扰扰，只想在自己那阴暗的小窝里，慢慢地溺死于绝对的宁静之中。</br>　　一切是如此美好，直到有人尝试破坏这一切，吵醒这些暴怒的存在们。</br>　　“为了不死者俱乐部！”</br>　　有不死者攀登至了制高点，他一边摇晃着那猩红的旗帜，一边扯着嗓子大喝着。</br>　　锐鸣的箭矢破空而至，精准地贯穿了旗手的头颅，强烈的冲击带着他的身子后仰了过去，但在彻底倒下前，他的身体忽然如浇筑的钢铁般，牢牢地站在了制高点上。</br>　　形变的头颅昂了起来，他单手将贯穿头颅的箭矢拔出，带出粘稠的鲜血淋漓。</br>　　足以致死的伤势对于旗手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剧痛与流血反而令他更加兴奋了起来，他双手抓起旗杆，更加用力地挥舞着，宛如一道猩红的鬼影在众人的头顶盘旋。</br>　　“为了……随便为了些什么！”</br>　　旗手继续高呼，他的言语与癫狂的姿态很符合不死者俱乐部的风格，只是发疯的场所从拥挤的吧台变成了这辽阔的战场之上。</br>　　伯洛戈和艾缪处于安全地带，明明是如此严峻的环境下，听到旗手的那一声吼，伯洛戈居然有些想笑，毕竟这句话真的很有不死者俱乐部那种享乐不带脑子的风格。</br>　　嘹亮的军号声再次响起，尖锐的像是把尖刀插进每个人的耳膜中。</br>　　是那头侏儒，他从可怖的行军中挤出，攀登到了旗手所处的制高点上，伴随着旗手的挥舞，侏儒为他奏乐着，或许是嫌这军号声太单调了，更多的不死者爬了上来，每个奇形怪状的生命上，都带着截然不同的古旧乐器，就像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乐团。</br>　　伯洛戈已经分不清这是一场盛大的狂欢，还是一场终结仇怨的战争了。</br>　　制高点是一处倾斜的高塔，眼下那里堆满了不死者们，他们弹奏敲打自己携带的乐器，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狂野而和谐的交响乐。</br>　　伯洛戈不由地想起吧台旁的那个自助点歌机，音乐对于这些不死者们看样子很重要，无论是什么时候都要来上一两段，就像电影情节里的配乐般。</br>　　鼓声如万马奔腾，为这场狂欢揭开了序幕。</br>　　因不死者们出身的地域、生活的时代不同，他们的乐器也截然不同，有的鼓是古老的羊皮鼓，有的则是带有异域风情的蟒蛇鼓，节奏和音色截然不同，但随着音乐的流淌，大大小小的鼓槌在鼓面上疾速敲击，发出或深沉、或高亢的声音。</br>　　紧接着，锣声如惊雷般炸裂开来，不死者们乐此不疲地敲击，这根本不是演奏，更像是一种宣泄噪音，有的声音浑厚如钟，有的声音清脆如铃，它像是一把火般，狂欢的行军这响亮的声音点燃。</br>　　伯洛戈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加速，就连血也随之燥热了起来，他分不清这是伐虐锯斧带来的影响，还是自身受到了这狂野交响的影响。</br>　　他正打算加入这场狂欢的游行中，这时更多的旋律加入了进来，伯洛戈不由地惊叹这些不死者们的才华，但又想到他们不死者的本质，想必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早就在不断的学习中，把自己磨炼成了技艺的大师。</br>　　古老的竖琴以其悠扬的旋律轻而易举地钻入交响之中，接着小提琴群也加入其中，音调高亢而激昂，犹如夜空中的星辰闪烁。这些精致的乐器。</br>　　伯洛戈看到了那位乐手，那是一位高大健壮，浑身布满狰狞疤痕与尖刺的不死者，头颅上戴着苍白的兽骨，如此粗犷的姿态下，小提琴在他的手中就跟玩具一样。</br>　　突然，管风琴的声音如巨浪般翻滚而来，产生的气流险些把伯洛戈掀翻，回过头，只见一头十几米高的巨人居然从那狭窄的门中走出。</br>　　他浑身布满岩石般的坚固皮肤，身后背负着巨大的管风琴，镀成金色的铜管熠熠生辉，数不清的绳索从他的肩膀上洒下，如同铺开的长发。</br>　　深沉有力的轰鸣中，许多不死者们纷纷抓住了垂落的绳索，将自己挂在了巨人的身上，随后萨克斯管和长号等现代乐器加入了演奏。</br>　　伯洛戈不太好评价这些人的演奏水平，他们好像不在意什么演出效果，只惦记着久违的狂欢，随便用些器物，发出越发响亮的喧哗声，带着全世界一起陷入迷幻的旋涡之中。</br>　　“伯洛戈？”</br>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伯洛戈的身旁，伯洛戈看向对方，那是一张对伯洛戈来讲完全陌生的脸。</br>　　伯洛戈不认识对方，但对方很显然认识伯洛戈。</br>　　见伯洛戈没有回答，对方定了定神，皱眉确定了伯洛戈的身份后，不由地大喊道。</br>　　“嗨！各位！这是伯洛戈！”</br>　　他说着，直接把伯洛戈举了起来，扛在了肩膀上，这股热情的劲弄的伯洛戈慌的不行。</br>　　狂欢的行军……不，游行中，有许多不死者把目光投了过来，他们没有停下自己前进的脚步，而是在途径伯洛戈身边时，纷纷伸手和伯洛戈打招呼。</br>　　“你好啊！伯洛戈。”</br>　　“我听说过你，新会员！”</br>　　“嗨呀，你当时提早一天来就好了，不然我们的狂欢还能带上你。”</br>　　“哦哦哦，这是源罪武装吗？”</br>　　“这小子是赛宗的人啊。”</br>　　“那这算什么？高级会员吗？”</br>　　就像粉丝见面会一样，粗糙的手、白嫩的手、钢铁的手、蠕动的触肢、兽化的尖爪……数不清的手与伯洛戈击掌，他们跟随着队伍一刻不停。</br>　　“先走了啊！”</br>　　高大的身影把伯洛戈放了下来，转身融入了游行之中，伯洛戈略显呆滞地站在原地，直到一阵熟悉的旋律传入耳中。</br>　　“吧里啦~吧里啦~”</br>　　伯洛戈循着声音，狐疑地看向声源的方向，只见有一个家伙居然把吧台旁的自助点歌机扛了起来，伯洛戈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保证供能的，但眼下那台机器就那样一边闪着灯一边叽叽喳喳地唱了起来。</br>　　巨大的轰隆声打断了伯洛戈的思索，只见那十几米高的巨人双手抱住倾斜的高塔，连带着高塔上演奏的不死者们也一并抓住。</br>　　摇摇欲坠中，他硬生生地掰断了高塔，将它扛在了肩上，许多不死者掉了下来，但还有许多不死者爬了上去，他们在这破破烂烂的废墟里，继续弹奏着乐器，而那位旗手仍坚持在原地，用力地摇晃着旗帜。</br>　　就像一辆用各种破烂拼凑而成的、奇奇怪怪的游行花车。</br>　　敲锣打鼓，急管繁弦。</br>　　嘹亮的军号再次高亢鸣响，它如束带般，将那些杂乱的旋律硬生生地拧在了一起，变成这场群魔乱舞的主题曲。</br>　　伯洛戈和艾缪对视了一眼，艾缪融入伯洛戈的体内，接着伯洛戈又拍了拍趴在自己头顶的薇儿。</br>　　“你要一起吗？”</br>　　“当然。”</br>　　薇儿也是这狂欢的一员，自然要加入这场盛大的游行中，伯洛戈没有再说些什么，他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挂件越来越多了，莫名地沉重起来。</br>　　下一刻，伯洛戈如闪电般跃出，快步穿过游行的队伍。</br>　　一场旷古的战争正在屠夫之坑内爆发，无数的不死者们争先恐后地投入厮杀之中，他们先是与失心者们作战，接着又对约克迎头痛击，顺手还对游荡的嗜血者施以重拳，夜王营造的黑暗虚无仍在蔓延，但面对这等诡异的存在，这些不死者根本不会畏惧分毫。</br>　　每一位不死者都在全力呼唤自身的以太，他们的炼金矩阵虽然古老落后，但自身以太量的存储是实打实的。</br>　　大量的负权者、守垒者乃至荣光者的以太反应从屠夫之坑内涌现，每一次对以太的呼唤，都是对现实的一记重拳，接连的施压下，伯洛戈清晰地意识到，眼下的现实正逐渐走向破碎。</br>　　遗憾的是，这并不是伯洛戈能改变的事，在屠夫之坑的外沿，他找到了帕尔默等人，现在他们正一脸呆滞地看着下方的厮杀，就跟一群受到惊吓的观众般。</br>　　见伯洛戈来了，帕尔默后怕不已道，“这……这都是从哪来的？”</br>　　几分钟前，几人还被失心者们团团包围，面对这恐怖的压力，大家都心怀死志，恨不得一个接一个的舍身奉献，结果刚做好心理准备，一群神经病似的不死者，唱着奇怪的小曲，就像一辆辆高速行驶的满载卡车般，硬生生地将失心者们碾了过去。</br>　　两群不死者厮杀在了一起，就跟重口味的恐怖片拍摄现场一样，成吨的血浆往外狂飙，断肢与内脏纷飞，以为应该死了一大群人了，但在数秒后，这些不死者们又站了起来，互相朝心窝捅刀。</br>　　“还能是哪，不死者俱乐部。”</br>　　伯洛戈扫视了一圈，奥莉薇亚与瑟雷也在，他紧盯着瑟雷，“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br>　　瑟雷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还能是什么，他们惹怒了赛宗，打破了这份平静，现在赛宗要亲自报复回来。”</br>　　低头看向屠夫之坑内的厮杀，忤逆王庭显然注意到了这里的异样，虽然这群不死者们都落后于时代，但再怎么落后，也抵不过他们人数众多。</br>　　失心者们完全被压制了下来，卡萝尔不断地狂吼，可怖的音浪扫倒一大片的不死者，但他们就像潮水一样，倒下了就补上，把他们团团包围。</br>　　伏恩本就带着风陨之歌，正面进攻永夜之地，眼下内部又爆发起了内乱，摄政王等高阶夜族没有出现，但忤逆王庭的应对措施已经启动了。</br>　　屠夫之坑仿佛成为了战场的焦点，高空之上源源不断的嘶鸣声传来，身披铁羽的风蚀鸟们成群冲向大地，在王城建筑的阴影里，成千上万的嗜血者狂奔而去。</br>　　它们都是经过了二次特化的炼金生物，死亡时体内的炸弹引爆，在屠夫之坑的周边掀起一连串的巨大火光。</br>　　仅仅是这样，还算不上忤逆王庭的精锐力量，爆炸的涟漪后，粘稠的血肉肆意挥洒，所到之处毫不留情地转换着无机物，将它们化作蠕动的血肉造物。</br>　　在灰贸商会与猩腐教派的联手下，屠夫之坑正一点点地变成一处巨大的鲜血培养皿，孕育着超凡灾难·永生腐地。</br>　　伯洛戈远远地望着这一切，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这次行动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事态也朝着人们理解的极限外狂飙。</br>　　“真是……太疯狂了。”</br>　　欣达不由地感叹着，自己往日的经历，和眼下所发生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br>　　任何一场灾难放在外界，都足以摧毁一座城市，影响一个国家，但现在它们被压缩在了一起，彼此撕咬咆哮。</br>　　伯洛戈没有被狂怒支配心智，理智地发问道，“赛宗……赛宗难道不怕彻底唤醒暴怒之罪吗？”</br>　　这是不死者与不死者们间的战争，每一个人的倒下都有另一个人的起身，不排除外部因素影响的情况下，只要他们想，屠夫之坑内的杀戮足以持续数天、数月不止。</br>　　恐怖的血、恐怖的肉、恐怖的死亡。</br>　　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视作为暴怒之罪的献祭，令他从那漫长的长眠中苏醒，再一次化作狂怒的天神，带领他的仆从们展开猩红的远征，将大陆付之一炬。</br>　　伯洛戈不愿忤逆王庭崛起，晦暗铁幕再度笼罩大地，同样，他也不愿见到焦土之怒的重演。</br>　　“关于这部分，我就不清楚了。”瑟雷摇摇头，“或许赛宗他自己有什么办法了呢？”</br>　　伯洛戈反问道，“这句话你信吗？”</br>　　瑟雷没有说话，双手背在身后，仿佛眼前的战争与他无关……确实和他无关，他已经救到奥莉薇亚了。</br>　　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响从屠夫之坑的中央传来，只见一道道诡异的裂隙凭空出现在了尸山血海间，看去的第一眼，伯洛戈还以为是吞渊之喉撕裂的曲径裂隙，但很快，他发觉，这是逐渐破裂的现实。</br>　　伯洛戈紧张道，“这里的现实就快支撑不住了。”</br>　　欣达问，她还没经历过类似的事件，“所以？会发生什么？”</br>　　帕尔默幽幽道，“很简单，物质界将与以太界重叠在一起……”</br>　　话音未落，几人都紧张地对视在了一起，此时再看向屠夫之坑的中央，黑暗虚无拔地而起，伴随着现实的崩溃与海量以太的注入，黑暗虚无变得越发庞大了起来，几乎要将所有的不死者们吞入其中。</br>　　瑟雷僵硬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道黑暗，按照耐萨尼尔所说的那样，随着物质界与以太界的重叠，夜王也将从被禁锢的王座上起身。</br>　　失心者与不死者们厮杀，破烂的乐团固执地演奏着乐曲，成群的风蚀鸟与嗜血者奔走不止，夜族精锐们增援不断，伯洛戈等人站在孤岛的礁石上，思考接下来的抉择，远方梅丽莎与德文顶着骇人的以太乱流，挖开了一块块的碎石，拯救着可悲的血民们。</br>　　风陨之歌靠近了，呼号的啸风像是在编织一场悲怆的挽歌。</br>　　瑟雷望着喧嚣的万物，喃喃自语道。</br>　　“赛宗……赛宗我能信任你吗？”</br>　　声音消散进风里，腥臭的血气弥漫，扩散至那道屹立的光耀之门前，荡然无存。</br>　　门后，赛宗站在空荡荡的军械库内，踌足不前，他知道，一旦自己越过这道门，自己就无法回头了，一些事将得到拯救，另一些事也将迈向深渊。</br>　　赛宗深呼吸，低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了……记得上一次这副样子，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决斗。”</br>　　目光迷离。</br>　　“我记得那时我只有一块石头，而对方有一面盾牌与长刀，我灵巧地绕到了他的身后，用石头砸破了他的头颅。”</br>　　赛宗低吟着，“一下又一下，不断地锤打着，直到我把自己的命运，再一次攥在我自己的手中。”</br>　　看向那个站在门旁的身影，赛宗问道，“利维坦，你觉得真的有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吗？”</br>　　“比起这个，倒不如思考一下，所谓的命运，真的存在吗？”</br>　　利维坦穿着那身臃肿的宇航服，依靠在门旁。</br>　　“你质疑命运？”</br>　　“大概吧。”</br>　　“为什么要质疑命运呢？”</br>　　“可能是我不喜欢我的命运，”利维坦说，“如果我的命运足够完美的话，我说不定会成为它忠实的拥护者。”</br>　　“很遗憾，我的命运并不完美，而我又不是一个甘心的人，那只能想办法打碎它了。”</br>　　赛宗向前走去，和其它不死者不同，他没有穿戴上不朽甲胄，装束依旧是往日那般，赤裸着伤痕累累的上身，下身穿挂着锈迹斑斑的裙甲，他不像一位战士，更像是一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br>　　“命运……”</br>　　赛宗揣摩这充满玄奥的词汇，恋恋不舍地看向身后的家园。</br>　　他再一次问询道，“你可以为我带来安宁，也为那些无家可归者，一个藏身之处，对吗？”</br>　　“当然。”</br>　　听到这样的回答，赛宗内心的压力少了几分，就连胸膛下的燥热也衰退了不少。</br>　　利维坦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赛宗，穿过这道门，一切可就注定了。”</br>　　赛宗犹豫了片刻，好奇道，“我确实有一个问题。”</br>　　“问吧。”</br>　　“你到底是谁？”</br>　　赛宗回忆起那头盔下的面容，之前在见到真容的那一刻，赛宗完全不敢相信他的身份，同时赛宗也意识到，一个无形的阴谋早已覆盖了所有人。</br>　　在这最后的时刻，赛宗想弄明白这件事，他倍感疑惑道，“你到底是魔鬼们的血亲、嫉妒的利维坦，还是……所罗门王呢？”</br>　　利维坦顿了顿，他没有避开这个问题，而是坦白道，“我是利维坦，也是所罗门王，但又不是利维坦，也不是所罗门王。”</br>　　“这不是一个答案。”</br>　　“只是一个无法让你理解、满意的答案而已。”</br>　　“就这样了？”</br>　　利维坦做出嘘声的动作，“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吗？”</br>　　赛宗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个概念了，不死者俱乐部内有位会员的不死性质就与这个有关，导致每次叫醒他，自己都要反复开门，直到刷新出他活着的状态。</br>　　“当然。”</br>　　“对，就是这样，”利维坦轻快地回答道，“现在还不是揭晓谜底的时刻，也并非决定我是谁的时刻。”</br>　　赛宗沉思了一下，最后发问道，“那个决定的时刻在什么时候？”</br>　　“不遥远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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