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腥大地

    伯洛戈并不清楚以太界内厮杀的后续，自然也不知晓，傲慢与暴怒的结局，但这不妨碍伯洛戈从后续的种种变化里，察觉到局势的微妙变化。</br>　　嫉妒的利维坦。</br>　　直到现在回忆起来，伯洛戈都不禁感到脊背发凉，冷汗流淌。</br>　　自始至终，利维坦的身影都穿插在永夜之地的行动中，他如同一位老练的猎人，潜伏着、筹备着、在脑海里无数次预演那致命的伏击。</br>　　回顾这一切时，伯洛戈不得不产生这样的设想，利维坦的伏击成功了，他一举击败了傲慢与暴怒，同时回收了两份权柄与原罪，令这平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游戏，终于出现了巨大的倾斜。</br>　　伯洛戈试着以轻松的语气说道，“如果我推测的没错的话，与别西卜的战争，将是我们最后的决战。”</br>　　“最后的决战？”</br>　　帕尔默对于这个命名感到疑惑，类似的话在人类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就比如曾经袭卷大陆的焦土之怒，每个战争的参与者都抱着一种病态的荣光感，他们认为自己正在打一场足以终结所有战争的战争。</br>　　事实上焦土之怒什么也未能终结，它反而像是另一场疯狂大戏的开端。</br>　　“对，决战，”伯洛戈语气肃穆，“这和曾经发生过的所有战争都不一样，这一次我们将与魔鬼彻底决出个胜负。”</br>　　帕尔默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莫名的不安感，如同幻听般，女人的笑声回荡，仿佛是在嘲笑伯洛戈的不自量力。</br>　　地铁抵达终点，车厢门整齐地弹开，伯洛戈与帕尔默踏入深巣之庭，不等片刻停歇，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扭曲、破碎，龟裂的缝隙里，游离着奇异的光点。</br>　　“各位，好久不见！”</br>　　一个道幽灵般的身影从地面的裂隙中升了起来，她一脸狡黠的笑意，抬手分别按在伯洛戈与帕尔默的脸上，试图用拇指与食指挑起两人的嘴角，让他们严肃的表情微笑起来。</br>　　“哦，芙丽雅啊。”</br>　　帕尔默被这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紧接着他困惑道，“等一下，芙丽雅，你怎么在这？”</br>　　作为虚域意志，一直以来芙丽雅的活动范围，都只限于废墟区中，可这里是垦室本部、深巣之庭，芙丽雅不该出现在这里。</br>　　“根据决策室的指令，芙丽雅从数月前起，就在尝试接入垦室之中，作为辅助官，配合各位职员的工作。”</br>　　芙丽雅以一套标准的官方通知，回答了帕尔默，接着又补充道，“功能还处于测试阶段，所以只对少部分职员开放。”</br>　　她说着斜视了伯洛戈一眼，意思显而易见，一位荣光者拥有一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幽灵秘书，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br>　　帕尔默再一次嘟囔道，“该死的特权阶级。”</br>　　“现在这该死的特权阶级，要带你享受特权了。”</br>　　伯洛戈说着，脚下的地面完全扭曲、隆起，将两人吞没进漆黑之中，帕尔默体内传来一阵莫名的错位感，就像自己在经历一场曲径穿梭。</br>　　一场短距离的、发生在垦室内部的曲径穿梭。</br>　　伯洛戈注视着黑暗，开口道，“怎么样，很方便吧，芙丽雅可以带我去垦室的绝大部分区域。”</br>　　“除了决策室，”芙丽雅补充道，“决策室是唯一的禁地，即便我接入了垦室虚域，但也被禁止访问决策室。”</br>　　帕尔默点点头，他不觉得决策室禁止访问有什么问题，早在每一位员工的入职培训阶段起，决策室就在不断地往职员的脑海中，植入各种关于决策室的准则，直到这些奇怪的条例，对职员而言，变得习以为常。</br>　　“说回刚才的那件事，”伯洛戈的话被芙丽雅的出现打了个岔，“如果决策室推测的没错的话，这场魔鬼们的纷争游戏中，傲慢与暴怒已经退场了。”</br>　　“什么？”</br>　　谈话内容的转变太快了，令帕尔默措手不及，更何况，这信息量也有些惊人。</br>　　伯洛戈没有给帕尔默思考的空间，继续说道，“在此之前，欢欲的阿斯莫德还与懒惰的贝尔芬格展开战争，结局以无缚诗社被大量腐化，贝尔芬格耻辱战败为结束。”</br>　　“不过，说是战败，但阿斯莫德也不好过，在这之后，她的欢乐园还遭到了我们的二次打击，也就是说，这两头魔鬼已经不具备什么力量了，不足为惧。”</br>　　阿斯莫德具备多少力量，伯洛戈倒不清楚，但关于贝尔芬格这个偷窥狂，他还是了如指掌的。</br>　　现如今，贝尔芬格就被囚禁在垦室深处的日升之屋中，他的此世祸恶早已战死，选中者、上一任秩序局局长，也被众者吞没。</br>　　贝尔芬格陷入了彻彻底底的被动之中，秩序局就像一把悬在他喉咙上的利剑，只要秩序局想，随时有能力彻底击垮贝尔芬格。</br>　　击垮，而非击杀。</br>　　伯洛戈不清楚人类是否真的具备杀死魔鬼的力量，即便杀死了，人类真的有能力承载那权柄与原罪吗？更不要说，如今秩序局囚禁的只是贝尔芬格在物质界内的化身投影，他那邪恶的本质依旧留存于以太界内。</br>　　因此，秩序局早早就放弃了杀死贝尔芬格的想法，而是选择削弱他。</br>　　届时，贝尔芬格将成为最弱小的一头魔鬼，只要其他的魔鬼稍稍伸出利爪，就能轻易地抹除贝尔芬格的存在，吞没他的权柄与原罪。</br>　　在伯洛戈看来，这是一个双刃剑式的威慑手段，它确实可以很好地控制住贝尔芬格，但也难以保证，是否会导致贝尔芬格的力量被吞并，进而促成另一头强大的魔鬼。</br>　　“也就是说，我们眼下的强敌只剩下了三头魔鬼，目前执掌三份力量的利维坦，盘踞在科加德尔帝国的别西卜，以及神秘的玛门。”</br>　　伯洛戈继续对帕尔默讲述起了这一个个骇人的情报，“目前我们找不到利维坦，加上越发矛盾的局势，现如今，秩序局的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科加德尔帝国上。”</br>　　“并不是找不到利维坦。”</br>　　说话的同时，伯洛戈在心底里喃喃道，“只是以现有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触及他。”</br>　　夜幕降临之际，只要抬起头，就能窥见利维坦那高高在上的国土。</br>　　一想到这些，伯洛戈就感到莫名的荒谬。</br>　　“然后……”</br>　　伯洛戈还要继续说些什么，但被帕尔默强烈打断。</br>　　“停一停！伯洛戈，停一停！”</br>　　帕尔默双手捂住耳朵，神情紧张道，“我只是个负权者，真的可以听这些吗？”</br>　　关于秩序局那严苛的信息保密等级，帕尔默还是知晓的。</br>　　伯洛戈以一种看待蠢蛋的目光盯着帕尔默，“你想什么呢？你是我的搭档，共享情报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吗？”</br>　　话音刚落，黑暗散去，一处堆满文件的宽阔办公室映入眼中，伯洛戈与帕尔默是这个办公场所内仅有的活人，剩下的尽是忙忙碌碌的芙丽雅，她们就像辛勤的工蚁，处理这庞大的信息。</br>　　“这里是……”</br>　　“我的办公室，”伯洛戈抬一下手指，不远处的一把椅子直接滑了过来，“随便坐。”</br>　　“你还有上办公室了？”</br>　　帕尔默略显拘谨地坐了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熟悉的伯洛戈、熟悉的往日，截然不同。</br>　　“是荣光者的硬性配置，”伯洛戈坐在了帕尔默的对面，“耐萨尼尔说，我成为了荣光者，就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不能一直待在特别行动组的办公室了，不然谁见到我都会鞠躬个没完。”</br>　　伯洛戈与帕尔默一样，他同样讨厌这逐渐变得陌生的生活，但伯洛戈没有拒绝的余地。</br>　　“说来，你今天也来的正是时候啊，”伯洛戈又说道，“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准备去找你了。”</br>　　帕尔默问，“有什么需要我的吗？”</br>　　伯洛戈没有直接回答帕尔默的问题，而是讲起了先前关于对锡林的援助。</br>　　“就在决策室计划援助锡林后不久，我们收到了一份来自锡林发送的情报。”</br>　　“啊？”</br>　　帕尔默觉得自己与伯洛戈的谈话变得越来越离奇了，秩序局不仅要援助犯下血海深仇的强敌，这位强敌还反过来，向秩序局输送起了情报。</br>　　想到这里，帕尔默的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能令秩序局与锡林团结起来的，只有巨大的外部压力，可以预想到，伯洛戈所说的决战不是开玩笑。</br>　　“根据秩序局的保密条例，这份情报不允许有副本，除了决策室保有原件外，它只能依靠记忆存在于你我脑海之中。”</br>　　伯洛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接着又指了指帕尔默的。</br>　　“你要为我详细复述一遍？”</br>　　“不，那太费事了，而且你知道，我的不善于言谈的。”</br>　　伯洛戈说着看向了一眼跟随自己的芙丽雅，指示道，“我、伯洛戈·拉撒路，授权向帕尔默·克莱克斯展现此情报。”</br>　　“芙丽雅已收到指令，芙丽雅已确认指令。”</br>　　芙丽雅十指交叉，自然地垂落在身前，脸上灵动的表情冰冷了下来，仿佛一瞬间，她变成了一具石质的雕塑。</br>　　帕尔默本能地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感，这是来自于他恩赐的警告，接下来的话语将是一段残酷的诅咒，任何聆听之人，都逃不过梦魇的追逐。</br>　　“在我率部临近王权之柱时，我遭到了数位新晋荣光者的围攻，并且我的部队也遭遇了海量的敌人。”</br>　　芙丽雅口中的“我”，指的正是锡林，她以锡林的角度阐述着故事，可语气却如同一位旁观者般，冷漠、不带任何情绪。</br>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海量敌人，他们的攻势如同一重重的浪潮，杀了一百个便出现一千个，杀死一万个就活过来百万个、无穷无尽。”</br>　　听到这，帕尔默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无言者军团，凭借不死分裂之力，只要一息尚存，他们就能分裂出一支崭新的军团。</br>　　但从芙丽雅的复述来看，这军团的规模远朝帕尔默所认知的无言者们。</br>　　“这些鬼东西并不是人，而是一种奇特的血肉怪物，就像猩腐教派常创作出的那类血肉畸变物一样。</br>　　这一情况在我的预料之中，毕竟别西卜腐蚀了王室，把王权之柱改造成亵渎的血肉巢穴，如今弄出这些血肉畸变物也意外。</br>　　可真正令我困惑的是，无论我杀死它们千百次，它们始终能归来，而我又可以确定，战场上并没有弥漫血肉瘟疫，超凡灾难·永生腐地也没有降临。</br>　　我的部下正不断死去，我被迫困守于赤峰之上，为了抵御它们的进攻，我强行统驭了大地，撕裂出一道道阻击的裂谷，但也是从这深邃的裂谷里，我看到了难以想象的事物。”</br>　　芙丽雅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当她再次开口讲述之时，她的话语变了，虽然依旧是那副冷漠的声调，可在这份声音下充满了邪异嘶哑的低语，诡诞奇异的鸣响。</br>　　“我看到了，源源不断的鲜血从裂谷的断面上淌出，无数的肉芽像是蛆虫一般胡乱挥舞着，仿佛我撕开的不是坚硬的土地，而是一块无比巨大的血肉。</br>　　我继续向下深挖，不断地凿开岩石与山体，入目所及，有的尽是蠕动的血肉与流不尽的鲜血，庞大的血管网络如同树木的根茎般向着四面八方延伸，一个个畸形的肉卵埋藏在土壤与血肉的深处，它们被我嘲醒了，争先恐后地从中钻了出来……是那些怪物，那群刚刚与我作战的血肉畸变物。</br>　　我知道为什么它们源源不断、无穷无尽了，不知何时起，我脚下熟悉的大地，早已被邪异的血肉取代，化作孕育疯狂的温床，它们吮吸着鲜血、汲取着养料，只要号角声响起，便如亡魂般，掘开自己的坟墓，踏入战场。”</br>　　随着芙丽雅的讲述，平静的氛围的变得越发激烈，似乎有沸腾的水壶发出越发尖锐的鸣响，直到她的言语来到了高潮。</br>　　“我更无法想象，血肉化的大地只局限于我所处的区域，还是说……”</br>　　芙丽雅的话语戛然而止，短暂的停顿后，她的神情再度灵动了起来，从她的反应来看，芙丽雅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讲述了些什么，而是决策室的意志以她为载体，直达了此地。</br>　　帕尔默茫然地看着伯洛戈，他觉得自己刚刚听了一个有趣的惊悚，但他又知道，这不是惊悚，而是锡林从血战一线传来的情报。</br>　　“就像你刚刚听到的这样，”伯洛戈无比疲惫地说道，“我们不得不假设，整个科加德尔帝国……它领土的每一处，是否完全武器化了。”</br>　　鲜血如同决堤的潮水，自漫长岁月以前，便逐步吞没了科加德尔帝国的所有。</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