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实界锚钉

    伯洛戈穿过朦胧浑浊的黑暗，在芙丽雅清脆的一声“叮咚”中，像是地铁抵达了站台般，黑暗的尽头升起微光，而后包裹伯洛戈的黑暗彻底破碎。</br>　　视野混乱了几秒，渐渐的、重新清晰了起来，伯洛戈看向四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他已从日升之屋内离开，抵达了另一处隐秘之地。</br>　　花园。</br>　　在秩序局的深处，花园当然不是字面意思上那色彩斑斓的庭院，而是由玛莫率领学者殿堂的老者们，一同搭建的实验场地。</br>　　昏暗的穹顶将整个实验场罩住，林立的钢铁支臂依次延伸了出来，其上挂着纠缠在一起的线缆，像是疯长的巨型藤蔓，学者们搭建此地时，丝毫没有在意美观性，只追求绝对的实用，复杂的机械内构大多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中，像是钢铁巨人倒下后，被活生生剖开的内脏。</br>　　伯洛戈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了，他轻车熟路地越过层层安保大门，抵达了实验场的核心处，在忙忙碌碌的学者中，伯洛戈一眼就看到了玛莫。</br>　　这个佝偻年迈的学者，和伯洛戈先前记忆里熟悉的模样，此时有了极大的不同。</br>　　玛莫整个人坐在一个大号的轮椅上，各式的输液管将他的身体穿插的千疮百孔，为了尽可能地延长玛莫的寿命，在轮椅的背部还拖着一个小推车，上面架设起了各种体外维持设备，按照设计之初的思路，即便玛莫只剩下了一个脑袋，这些设备仍能让他再存活几个小时，把后事交代清楚。</br>　　伯洛戈微笑着打趣道，“呦，这不是我们的国王吗？”</br>　　国王，这是花园内对玛莫的新称呼，其一他是这里的总负责人，所有人都要听他的指令行动，其二便是玛莫的这把轮椅，太重太大，真的很像一个移动的王座。</br>　　“你迟到了。”</br>　　玛莫懒得理会伯洛戈的笑话，冷哼道。</br>　　伯洛戈讲道，“抱歉，你也知道，成为荣光者后，有太多麻烦事，需要我去处理了。”</br>　　话音一转，伯洛戈关心道，“你的身体情况还好吗？”</br>　　“这里的以太浓度很高，加上这些设备维系生命，我暂时没什么问题，”玛莫默默地计算了一下，“应该还能活几年，说不定还有幸见证终焉时刻的降临。”</br>　　终焉时刻在秩序局高层内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这一概念，就是高层之间互相讨论后，得出的结果。</br>　　“但愿吧。”</br>　　伯洛戈打量着玛莫这残缺的身体，内心升起了隐隐不忍。</br>　　最开始认识玛莫时，玛莫虽然老朽的不成样子，但凭借着他那极具生命力的秘能特性，和诸多的老家伙相比，玛莫无疑是腿脚最为利索的一个。</br>　　在很长时间里，无论是伯洛戈，还是拜莉，都没怎么把玛莫看做老东西，大家都觉得他能一直活下去，就和恒久的不死者一样，但这一固执的想法，在灰潮雾霾事件时，被完全改变了。</br>　　为了最大程度削弱灰潮雾霾的扩散，玛莫挥动自己仅存的荣光者之力，勉强中和了那致命的毒素，这一举动令他本就苍老的身体，更加脆弱了几分，并且在那涌动的浪潮中，玛莫自身也受到了灰潮雾霾的一定影响。</br>　　玛莫因此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每个人都看出了他的老朽，浑身散发着浓稠的死气。</br>　　可就像有一股执念吊着玛莫的生命般，即便副模样了，他依旧具备十足的精神与活力，并且强硬地拒绝了任何维生设备的接入。在玛莫看来，适用维生设备是一种耻辱懦弱的表现，是对死神的恐惧。</br>　　玛莫固执地坚持这一切，直到伯洛戈深入废墟区，带回了芙丽雅。</br>　　伯洛戈不清楚玛莫与芙丽雅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往，玛莫也从未提及过这些事，但伯洛戈能感觉出来，玛莫对芙丽雅怀有极为复杂的情绪，目睹着她接入垦室，逐渐活跃在一线后，玛莫就像释然了般，不再做那固执的小老头，而是从容地接受了决策室对他一系列的安排。</br>　　自此，玛莫坐上了这个滑稽的王座，大量的维生设备接入他的体内，看似延续他的生命，但又好像在对他处以某种非人的刑罚。</br>　　成为荣光者后，伯洛戈凭借着自己精密的统驭之力，又对玛莫的维生设备以及他本身进行了一系列的微调。</br>　　闭上眼，伯洛戈便能看到玛莫那繁琐复杂、像是将山川河流微缩化的炼金矩阵，这些路径完好依旧，和伤痕累累的霍尔特截然不同，但承载这炼金矩阵的肉体已濒临崩溃，再完好的炼金矩阵，也难以发挥出其效果。</br>　　身、心、灵，三位一体，缺一不可。</br>　　“但愿？”</br>　　玛莫重复着伯洛戈的话，浑浊的眼神打量着他，“你是在同情我吗？伯洛戈。”</br>　　“你没什么好同情的，”伯洛戈摇摇头，“很少有凡人能活到你这个岁数，比起悲伤，你反而应该欢喜雀跃才对。”</br>　　“对，这才对啊，”玛莫认可着伯洛戈的话，“每一天都是从死神手里偷来的日子，怎么能愁眉苦脸呢？”</br>　　拨动着扶手上的操作杆，沉重的轮椅动了起来，向着花园中央的高台前进。</br>　　经过几番修整改进后，高台的模样也变了许多，踩在坚实的金属上，伯洛戈的内心感到意外地踏实，这可能与自己是在这晋升的守垒者有关。</br>　　“我已经和帕尔默说过了，关于他晋升仪式的事，”伯洛戈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准备一下吧，科加德尔帝国的行动，需要他在场。”</br>　　“已经准备就绪了，”玛莫回应道，“根据决策室的指令，各个部门已经做好准备进入战时模式了，往日我们囤积的那些炼金素材，将被大量放出，各个职员的紧急晋升名单，也在拟定中。”</br>　　士兵是战争的基础，而凝华者则是超凡战争的基石，为了预防最糟糕的未来发生，秩序局的高层已经动员了起来，扩招外勤职员，对现有的、条件合适的外勤职员，进行无条件的晋升。</br>　　这听起来还不错，无需功绩的积累，也不看工作年限，每一位条件合适的凝华者，都具备了晋升的可能，但在这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则是大步临近的战争。</br>　　在那袭卷全人类的浩劫中，没有人能置身事外。</br>　　“我们还整合了诸多分散在莱茵同盟外的势力，”玛莫继续讲述道，“有些已经加入了我们的临时同盟中，有些还在观望，但没有人立刻拒绝。”</br>　　“你都是从哪知道的？”</br>　　伯洛戈发现这个老家伙，情报居然比自己还要灵活不少。</br>　　“芙丽雅跟我说的。”</br>　　玛莫按了按扶手上的闹铃，芙丽雅直接像幽魂一样，从地面下浮了上来。就像临终关怀一样，芙丽雅们二十四小时照顾着玛莫。</br>　　“这么看来，各个势力都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了啊，”伯洛戈轻叹道，“这倒是个好事，无需鲜血与死亡，大家就能拥有一个一致的共识。”</br>　　走到高台的中央，伯洛戈脱下了外套，只留一个白衬衫在身上，衣服有些紧绷，把肌肉的线条直接凸显了出来。</br>　　花园内的以太浓度要比外界高上不少，浓郁的以太有助于玛莫的存活，让他的以太化躯体得到进一步的舒展，同时这令学者们的研究方便了许多。</br>　　以太浓度的高低，从侧面决定了对现实扭曲的程度与难易。</br>　　充盈的以太笼罩下，就算伯洛戈没有主动释放秘能，他体内的炼金矩阵还是被动地与以太共鸣了起来，暗淡的路径在体表蔓延，留下线稿般的刺青痕迹。</br>　　“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吗？”</br>　　玛莫问询的同时，按动着操纵杆，轮椅向后退了数米，仿佛伯洛戈是个危险人物，要与他拉开距离。</br>　　“不需要，”伯洛戈撸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这个实验本身想要验证的，不就是荣光者能否凭借个体力量，单人突破物质界吗？”</br>　　以太流经过手臂，伯洛戈举起手，摊开手掌，像是在呼唤什么，数秒后，金属疾驰的锐鸣声响起。</br>　　只见一枚金属长钉破空而至，被伯洛戈稳稳地抓在手中。</br>　　将长钉横在身前，伯洛戈简单地打量了它一眼，长钉全长也就一米多点，像是用模具浇筑而成般，整体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金属呈现一种漆黑的色泽，但透过微光的反射，能在这份漆黑上看到类似烤蓝的微弱色调。</br>　　伯洛戈尝试将自身的以太注入其中，但就如同他先前尝试过的那样，一股强大的斥力从长钉上传来，哪怕是荣光者的伟力，也无法侵犯它丝毫。</br>　　实界锚钉。</br>　　它是由学者殿堂与真理修士会联合研发，根据恒定金属所仿造的、具备“绝对现实”特性的炼金武装。当初伯洛戈在欢乐园之行中，遇到的那个真理修士会成员、杜瓦，就负责了它的主要项目。</br>　　不过，令伯洛戈有些困惑的是，说它是炼金武装，可因其绝对现实的特性，它无法植入任何炼金矩阵，但说它不是炼金武装的话，它又确确实实具备绝对现实的特性。</br>　　这听起来有些弯弯绕绕，就像稳定现实的能力，也算是超凡能力的一种。</br>　　攥紧实界锚钉，伯洛戈深呼吸，闭上双眼，瞬息内，荣光者的力量毫无收敛地释放，磅礴的以太冲压向四面八方，掀起一缕缕狂风，令玛莫那沉重的轮椅颤抖个不停。</br>　　玛莫识趣地又向后撤了一段距离，其他学者也启动了高台上的设备，一道道尖塔环绕耸立，但它们并非是协助伯洛戈，而是约束他的以太，以免荣光者的力量对花园产生破坏。</br>　　伯洛戈按照着那熟悉的感觉，引导自身的以太，按照既定的路径涌动，而后引发足以改变现实的奇迹之力。</br>　　以太虹吸。</br>　　刹那间，高浓度的以太囤积于伯洛戈的周围，它们逐渐攀升的同时，清脆的玻璃破裂声鸣响个不断，像是有场冰雹降临大地，把那份晶莹摔的四分五裂。</br>　　伯洛戈睁开眼，高浓度的以太压垮了现实，在物质界上凿出了一个仅能容纳伯洛戈的孔洞，脚下的金属地面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布满雪尘的冰原。</br>　　现实一点点地撕裂，海量的以太从伯洛戈压垮的缝隙里倾泻而出，伯洛戈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玛莫，他收拢以太，凝聚于己身。</br>　　现实崩塌，贯穿两界。</br>　　以太朝着四面八方激荡，来自于以太界内的雪尘咆哮而出，像是有场暴风雪掠过了花园，无论是护栏还是支架、线缆，上面都挂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br>　　待这股乱流停歇时，伯洛戈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了一道幽蓝的裂隙，这并非是曲径裂隙，而是物质界与以太界间的通道，它扭曲延伸，释放着刺眼的光芒与扭曲的涟漪，就像有极寒将一束闪电冻结在了原地。</br>　　晶莹且璀璨。</br>　　伯洛戈成功了，瞬时间内的以太虹吸，成功压垮了现实，令两界短暂重叠。</br>　　对此玛莫表现的很平静，眼神里看不出丝毫的振奋感，这已经不是伯洛戈第一次尝试两界穿梭了，早在今日前，伯洛戈就已数次尝试踏入以太界，并且每一次他都成功了。</br>　　除了依赖于伯洛戈那精密的以太操控外，另一点就是物质界与以太界的逐步重叠，早已令两界的界限模糊了起来。</br>　　但这一次实验和先前还是有着一定的区别，先前的尝试中，伯洛戈仅仅是打开了以太界的通道，但从未踏入其内。</br>　　对于学者们来讲，踏入以太界很容易，但怎样脱离就困难了许多，诸多的实验里记录，唯有晋升仪式时，会有一个短暂且稳定的通道，供凝华者进出。</br>　　“这算是成功了吗？”</br>　　玛莫目光落在冻结的闪电上，凝固的耀眼光团中，漆黑的实界锚钉刺入核心之中，长钉的末端从闪电里延伸了出来，而它的前端却没有从闪电里刺出，而是凭空消失了。</br>　　它没有消失。</br>　　世界锚钉的末端留在了物质界内，前端则刺入了以太界中，凭借着绝对现实的特性，它阻止了以太界与物质界的剥离，就像是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贯通了两界。</br>　　以太界内，伯洛戈回头看向那冻结在冰原上的闪电，漆黑的钉头刺了出来，不见末端。</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