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联手

    自入职以来，伯洛戈经历了不少大事件，但其中令他印象深刻、几乎可以铭记一辈子的事件，唯有欢乐园之行了。</br>　　在那列火车上，伯洛戈见证了人类与魔鬼的爱情故事……如果那真的算是爱情故事的话。</br>　　天啊，这件事太荒诞了，即便到了今天，伯洛戈回忆起来，依旧忍不住发笑。</br>　　然后感叹。</br>　　感叹诗的美好。</br>　　也是在欢乐园中引发的一系列后续事件中，伯洛戈亲眼见证了奇迹的故事，并从故事的奇迹中，取得了陪伴自己战斗至今的武器、怨咬。</br>　　现在，伯洛戈又一次来到了欢乐园前，但和第一次见面时的压迫感不同，这一次欢乐园看起来伤痕累累，行将崩溃。</br>　　整列火车出轨失控了般，翻倒在猩红之海中，被无数的血丝菌类包裹，粘稠的腥臭之物粘连在金属的表面，肆意地腐蚀、大口大口吞噬铁质，把车厢的表面啃咬的坑坑洼洼、千疮百孔。</br>　　“火车？一列火车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列万一脸错愕道，“群山之脊根本没有通铁路。”</br>　　“这是欢乐园，”伯洛戈解释道，“阿斯莫德于物质界的国土，移动的行宫。”</br>　　伯洛戈自身的以太迅猛扩张，他没有挥剑，也没有劈斧，破碎的金属碎片仍环绕在他身边，但狂暴的以太已带着伯洛戈的旨意杀向了四面八方。</br>　　狂舞的血肉枝条与菌丝们忽然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纷纷定格在了半空中，紧接着，它们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就像被注入了无尽的怒气，化作一个个巨大的肉块。</br>　　列万高度警惕了起来，握紧双拳，准备应对这一异常，可当视线擦过伯洛戈时，他却发现伯洛戈一脸淡定地检查着车厢，根本没有在意血肉的异变。</br>　　下一秒，在这恐怖的膨胀中，血肉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仿佛在诉说着无法言喻的痛苦，表面裂开，流淌出浓稠的血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br>　　膨胀到达极限时，周遭的血肉逐一爆裂，每一次爆裂都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血肉四溅，飞溅的肉块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血色的轨迹，然后狠狠地砸落在地面上。</br>　　整个血肉丛林瞬间被猩红的大雨所覆盖，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br>　　万千的血丝坠落，但在要触及伯洛戈时，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阻挡，像是落在完全透明的玻璃上，只能无力地汇聚在一起，流淌、滴答。</br>　　此时在看向翻到的车厢，包裹在其上的血肉都在刚刚的爆炸中四分五裂，就连车厢周边数米距离内的血肉也是如此。</br>　　列万怔了怔，疑惑道，“这是你的秘能？”</br>　　“嗯。”</br>　　伯洛戈平静地回答着，统驭之力持续不断地压制整片区域的血肉，塑造出一片安全的真空地带。</br>　　列万继续问道，“你和霸主·锡林是什么关系？”</br>　　“哦？”伯洛戈略显意外地看着列万，反问道，“怎么了？”</br>　　“这股绝对的统驭之力，根据情报，当代的荣光者中，只有锡林具备这样的力量，”列万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但你们两者又有些不同。”</br>　　“你的情报已经过时了，列万，别再想这些了。”</br>　　伯洛戈的力量确实源自于霸主·锡林，准确说……来自于利维坦。</br>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经过诸多的证据引导，以及对锡林人生的追溯，一个模糊的故事早在很久之前，就已从伯洛戈的心底升起。</br>　　锡林是利维坦的债务人，获得了由利维坦赐予的炼金矩阵，之后这份炼金矩阵又由升华炉芯复制，植入到了伯洛戈的体内。</br>　　两人使用的是同一份炼金矩阵，只是在倾向上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锡林是极致的阔钝，由他所释放的统驭之力，其场域辽阔的超越常人的想象，举手投足间便可以轻易地扭曲区域内的地形。</br>　　伯洛戈则走上了无限狭锐的道路，其秘能本身的场域并不辽阔，范围基本和守垒者时一致，并且伯洛戈也做不到像锡林那样移山填海。</br>　　但不同的是，伯洛戈的力量极端精密，他可以深入到锡林看不见的地方，例如那躯壳之下、灵魂深处……</br>　　钥匙。</br>　　伯洛戈觉得自己的秘能就像一把钥匙，它可以打开那些看不见的门，走入常人走不进的地方。</br>　　秘源深处，魔鬼们的本质之中……</br>　　鲜血淌个没完，入目所及皆是猩红，伯洛戈站在侧翻的车厢上，血迹之下是锈迹斑斑的金属，腐蚀出了诸多的细小孔洞。</br>　　“这只是欢乐园的一部分，”伯洛戈得出结论，“并且这部分已经丧失超凡特性了。”</br>　　欢乐园外表看起来是一列火车，但每节车厢内都有着远超外表所见的巨大空间，就像无限开拓的垦室一样。</br>　　可现在这些车厢就和普通车厢一样，踹开铁门，乱成一团的内饰清晰可见，除了些许残留的疯嚣之意外，伯洛戈在这堆残骸里，什么都感受不到，就连欢乐园那特有的旖旎之音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周边血肉的嘶吼。</br>　　“看起来阿斯莫德与别西卜刚在这里展开了一轮战斗。”</br>　　伯洛戈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漆黑的脐带已经凝实了出来，指引向血肉丛林的尽头。</br>　　循着脐带的指引走去，碾开途径的血肉，伯洛戈也不管列万有没有赶上，以及他是否能听懂自己的话。</br>　　就像讲给自己听一样，伯洛戈自言自语道，“这应该是由阿斯莫德主动发起的一场进攻，她带着欢乐园大举入侵，但很显然，阿斯莫德低估了别西卜的力量，反被她压制，落入了下风。”</br>　　“两头魔鬼为什么要在群山之脊开战？”列万试探性地问道，“一直以来，我们都与世无争。”</br>　　“是啊，既然你们与世无争，为什么还要把你们卷进来，竖立又一个强敌呢？”伯洛戈应和道，“我要是魔鬼，我绝对不会管你们这些避世家族，而是集中精力，把物质界内的几大势力挨个击败，待他们的城市消失在烈火之中时，就算你们想要反抗，也只是徒劳了。”</br>　　列万沉默了下去，伯洛戈顺着他的话，对群山家族展开了新一轮的痛批，列万想反驳，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就算列万被彻底激怒，他也没法和伯洛戈动手。列万打不过伯洛戈的，这一点显而易见。</br>　　“所以啊，为什么你们要遭到这无妄之灾呢？”伯洛戈觉得列万有些蠢。</br>　　列万想到了，“你觉得是……”</br>　　“冰封之物，”伯洛戈开口道，“我们都不确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作为你们群山家族的终极秘密，就暂且把它当做魔鬼们的目标吧。”</br>　　“魔鬼们在争夺冰封之物？”</br>　　“我不清楚，但……答案，我们马上就知道了。”</br>　　伯洛戈碾开最后一片血肉，无垠的冰原映入眼中，他们成功杀穿了猩红之海，可等待他们的并非胜利的庆贺，而是另一场战斗的开端。</br>　　平坦的冰原上，欢乐园剩下的主体正横列在一旁，熊熊烈火在火车头上燃起，剩余的车厢全部车门大开，阿斯莫德那些扭曲的藏品们，正争先恐后地从中冲出，但它们并非是逃离这列恐怖火车，而是与一头头嗜血的血肉畸变物冲撞在了一起。</br>　　两股扭曲的怪物潮在冰原上猛烈地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br>　　阿斯莫德的藏品们尽是些可憎之物，它们的身体扭曲，有的形似巨大的蝙蝠，长着尖锐的利爪和獠牙，有的则像爬行的蛇类，身上长满了鳞片，口中吐着蛇信。</br>　　它们与别西卜的血肉畸变物们互相撕扯着，血肉横飞的残酷战斗中，怪物的身体不断受到重创，血肉被撕裂，内脏流出，它们的眼睛闪烁着凶狠的光芒，口中发出凄厉的嘶吼声。</br>　　随着战斗的进行，怪物的身体逐渐崩溃，化为一片片碎肉和骨头，血肉四溅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片黏稠的泥泞。</br>　　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失败者，只有无尽的杀戮和毁灭。</br>　　仅仅是旁观片刻，伯洛戈就判断出了战场的局势，阿斯莫德的藏品们，虽然可以凭借加护·孽沌唯乐，以伤势换取源源不断的力量，可在别西卜那无穷无尽、死了又活的血肉浪潮下，藏品怪物们就像海浪中的落叶，即便自身具备超强的力量，可还是被人海战术挡了回去。</br>　　它们被死死地压制在了火车附近，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藏品怪物们逐渐出现了伤亡，它们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br>　　在怪物浪潮之外，距离伯洛戈更远的位置上，两股疯嚣之力互相对抗，磅礴的以太被无情地卷积，雷霆与风暴闪耀不断。</br>　　两道纤细的影子在其中若隐若现，而那才是战场的核心所在，一切胜负的关键，</br>　　“杀光它们吗？”</br>　　见伯洛戈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列万问道，仅仅是眼前这些怪物，他还是有能力解决的。</br>　　伯洛戈说，“不，只杀那些血肉畸变物，放过那些藏品怪物。”</br>　　“什么？”</br>　　“那些藏品怪物隶属于阿斯莫德，也就是欢欲的魔女，而这一批很显然，是别西卜的。”</br>　　伯洛戈深吸一口气，疲惫道，“我确实很厌恶魔鬼，但有些必要的时刻，我们得反过来保护魔鬼。”</br>　　“阿斯莫德的势力早已分崩离析，她具备的力量并不多，一旦她被别西卜杀死，夺取了权柄与原罪，情况只能会更糟，”伯洛戈反问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br>　　“维持魔鬼力量的均衡？”</br>　　“差不多。”</br>　　列万的鼻息粗糙了起来，他的家园刚刚被魔鬼毁灭，现在又叫他去保护魔鬼，这是一个很难的抉择，但他还是回答道。</br>　　“好，我知道，那你呢？你又要去做什么？”</br>　　“我？”伯洛戈朝着魔鬼交战的核心走去，“我要去帮阿斯莫德，虽然那个混蛋折磨过我好一阵。”</br>　　在这一切开始之前，阿斯莫德曾与贝尔芬格展开了大战，大战之后，双方都损失惨重，不由地走向了衰弱。</br>　　贝尔芬格的无缚诗社分崩离析，仅剩数位诗人依旧忠心于他，国土被垦室包裹，自己的选中者也被众者控制，就连他自己，也被软禁于日升之屋中。</br>　　这听起来很惨，但放在现在的局势里，这层层的囚禁，反而对贝尔芬格是一种保护，至于阿斯莫德，这就截然不同了。</br>　　阿斯莫德的势力没有衰弱成贝尔芬格那副样子，但和其他魔鬼对比起来，她的力量无疑已经无法参与这纷争游戏了，更不要说在现实破碎的事件中，纵歌乐团还接连遭遇到了秩序局的打击。</br>　　贝尔芬格与阿斯莫德都处于魔鬼中的末位，如果有玛门与别西卜想要效仿利维坦，吞噬复述的权柄与原罪，那么他俩是很好的目标。</br>　　不……贝尔芬格一直受到秩序局的保护，最合适的目标只有阿斯莫德。</br>　　伯洛戈在心底猜测着，“难道这其实是一场针对阿斯莫德的狩猎？”</br>　　思索时，伯洛戈已高高跃起，他将列万留在原地，自己横跨了怪物潮，一举杀入两头魔鬼纷争的领地内。</br>　　刹那间，混沌喧嚣的气息扑面而来，伯洛戈稳稳落地，魔鬼们的力量激荡在空气中，黑暗充盈，几乎完全遮蔽住了以太界的辉光。</br>　　如同踏入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亵渎之地，四周变得越发昏暗，似乎将要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br>　　在这黑暗中，好像隐藏着无数令人憎恶的生物，它们低声嘶吼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不时有剧烈的震动传来，似乎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在其中挣扎，激荡不止。</br>　　空气中充满了混乱和不安，仿佛每时每刻都有新的灾难在酝酿，秩序趋于混沌，没有任何东西是安全的，任何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无论是伯洛戈，还是魔鬼本身。</br>　　伯洛戈神情镇定，这又不是第一次搅合进魔鬼的事件里了，提起剑斧，大步向前。</br>　　……</br>　　“你想吞噬我？未免太天真了吧！”</br>　　混沌黑暗中，阿斯莫德大声嗤笑着，笑声扭曲变化，化作尖啸的音浪向前扫去。</br>　　别西卜的上半身在音浪中破裂成无数的猩红碎片，可未等鲜血落地，毛细血管般的大网绽放开来，一举网住了所有的血肉碎片，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塑着别西卜的身体。</br>　　一阵轻笑声响起。</br>　　“这有什么天真的呢？我的血亲。”</br>　　别西卜的神情高高在上，在她的眼里，阿斯莫德和一具尸体没什么差别。</br>　　“看看现在的你，都狼狈成什么样子了？”</br>　　别西卜心疼地俯视着阿斯莫德，和依旧保持完美的自己不同，此时阿斯莫德赤着身子，光滑白皙的肢体完全展现了出来，体表泛着纯白的光晕。</br>　　阿斯莫德的躯体是如此美好，优雅地就像白色石膏雕像，她理应被存放在展览馆里，但可惜的是，这白净的身体上突兀地多出了诸多的漆黑孔洞，它们密密麻麻犹如蜂巢一般，其中不见肉，也无血流出，只有淡淡的黑色气息缓慢溢散。</br>　　“真可怜。”</br>　　别西卜低下头，寒冷的冰面上正倒着几具支离破碎的躯体，它们似乎已经死了有段时间了，身子已被冻僵，血也凝固了，蕴藏的以太倒是还未散尽，淌出精纯的光芒。</br>　　“这些荣光者、守垒者就这么死了，你难道不心疼吗？”别西卜一脚踩碎了死者的脸庞，“这样的棋子可不多得啊。”</br>　　“你也不会好过的……”</br>　　阿斯莫德反击道，只是如今看来，她的话语未免显得有些苍白。</br>　　“我？你我之间的体量可不一样，你只有这么一群自虐狂，而我有着一整个帝国为支撑，”别西卜看向倒在阿斯莫德脚边的尸体，尸体上的血肉有气无力地蠕动着，“这点损失，我还是能承受的。”</br>　　双方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无论是荣光者，还是守垒者，都有着一定的损失，但这些损失也只是添头罢了，真正决定结果的，是两头魔鬼间的胜负。</br>　　局势很明朗，别西卜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与主动权。</br>　　“怎么，还不打算放弃吗？”别西卜皱起眉头，“你的此世祸恶已与贝尔芬格的那头同归于尽了，你仅有的棋子就是附身的选中者了，如果我杀了她……”</br>　　“别废话了。”</br>　　阿斯德莫恶狠狠地说道，“如果我死了，这具躯体、她，还有存在的意义吗？”</br>　　“也是。”</br>　　别西卜脸上再次洋溢起微笑，缓缓地抬起手，五指并拢，惨白的骨质从体表析出，层层覆盖下，将她的整只手掌都化作一把尖锐狭长的骨刃。</br>　　“那么就由我……亲自斩首！”</br>　　别西卜瞬息间抵达了阿斯莫德的身前，骨刃高高扬起，瞄准阿斯莫德的脖子斩下。</br>　　阿斯莫德死盯着别西卜，躯体上密布的孔洞里溢出粘稠的焦油，她知道，自己这具选中者的躯体保不住了，虽然失去选中者是一种重创，但现在唯有展现自己的真实姿态，她才能有那么一丝的胜算。</br>　　突然，一股崭新的以太反应突兀地降临于昏暗之中，别西卜记得这道以太反应，骨刃的劈砍迟疑了那么半分，随即，凌冽的狂风将别西卜覆盖。</br>　　“来的真快啊。”</br>　　别西卜的目光四下游离，最终落回了阿斯莫德的身上，她试着继续挥舞骨刃，可这时痛意才姗姗来迟，只见别西卜的手臂整只断裂，消失不见。</br>　　“还好吧，要不是被你耽搁了一会，我应该能更快的。”</br>　　伯洛戈站在阿斯莫德的身前，撇过头，无奈道，“我真没想过，有一天我还要保护魔鬼。”</br>　　阿斯莫德的目光充满意外，她没想到伯洛戈会突然降临，更没想过，伯洛戈会站在自己这一边。</br>　　“我原谅你的冒犯了。”</br>　　阿斯莫德喘息着站直了身子，朦胧黑暗的雾气缠绕在她身旁，将她的躯体遮掩。</br>　　伯洛戈毫不客气道，“别这么着急原谅，说不定我解决完她后，就会反过来杀了你。”</br>　　要不是为了维持魔鬼间的均衡，伯洛戈恨不得把她俩一块杀了，如果自己有这种能力的话。</br>　　阿斯莫德低声念起名字，“伯洛戈……”</br>　　伯洛戈向后退了几步，和阿斯莫德并肩一起，“我该叫你什么？阿斯莫德还是辛德瑞拉？”</br>　　阿斯莫德冷笑了一声，黑雾激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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