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乱

    沈如筠回到京城时，没有回沈国公府，而是直奔高府而去。
    高府内的仆从并不多，其中多是曾帮助高雄照顾过老母亲的父老乡亲，以及前来投奔的亲戚，办起事来手忙脚乱，像一只只无头苍蝇。
    “我要的是烧沸后放温的水，不是烧温便端来的水，快给我换来！”
    老夫人房中传来崔水彤气急败坏的声音，很快，两个三四十岁的婆子气呼呼地从屋内冲了出来。
    见到站在院中的高雄，二人眼前一亮，立即迎了上去，不满地抱怨道：“阿雄啊，你请来的是什么大夫啊，事情那么多，明明水烧温了就能用，她非要我们烧沸了再用蒲扇扇凉，这不是耍着人玩吗？要我说，你就不该请女大夫，女大夫懂什么哦！”
    “两位婶子，你们听小崔大人的，先去烧热水！”高雄强压着脾气，勉强挤出一抹温和笑容。
    “阿雄，那女人故意折腾我们，你还帮着她说话？”两个中年妇人眉毛一竖，吹胡子瞪眼，她们的男人见状，立即在一旁帮腔。
    四个人围着高雄你一言我一语，让人仿若置身清晨的集市。
    “先去烧热水！”高雄厉喝一声，四人瞬息噤声，院中其他来来回回假装忙碌的丫鬟仆妇纷纷朝这边看来，神色各异，相同的是看向高雄的目光中透着几分埋怨。
    “高雄，你娘生病这些年，你张婶李婶可没少照顾她，你这么凶她们可就是不讲良心了！”有人出言埋怨高雄，换来一叠声附和。
    闻言，高雄双手抱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咳！”看了半天热闹的沈如筠轻咳一声，在众人看来之际淡淡吩咐道：“照小崔大人的吩咐去办，余下的事，等高老夫人挺过去再行商议！”
    “你是什么人？”张婶和李婶的男人见有陌生女人指手画脚，当即跳了出来，吹胡子瞪眼骂道：“这里是高家，还轮不得你一个外人在这指手画脚，你该不会是心悦我们阿雄吧？我可告诉你，你要嫁进高府，不仅要得高雄他娘首肯，还要过我们父老乡亲这关！”
    “我是官府的人！”沈如筠红唇微启，面上表情不变，周身气势却是瞬间变得凌厉迫人：“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乖乖听小崔大人的指挥办事，二，现场开高家的库房，对账，倘若有遗失缺损，通通缉拿问审！”
    此言一出，原本跳脚的村民登时噤声。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偷偷拿眼觑了女子好几眼，见对方虽生得貌美，面皮细嫩，周身气势却并非寻常世家女可以比拟，当即低头忙活起来。
    “五福，你去帮水彤监督指挥！”沈如筠冲五福吩咐道。
    “是！”五福颔首，一把撸起袖子，高声道：“大小姐，若那些刁奴不服管，可以动手打吗？”
    “高大人！”沈如筠垂眸看向高雄，眸光温和平静，只有问询，没有强迫。
    “可以！”高雄咬牙点头，全然无视乡亲们投落在他身上的或埋怨或愤怒的目光。
    “听到了吗？”沈如筠冲五福挑眉，五福会意，一拳捶在身侧树干上，小树应声开裂，轰然倒地。
    霎时间，原本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村民们眼中埋怨为清澈所取代，干活速度也加快了两倍。
    眼看原本乱哄哄的院子在五福的指挥下逐渐有了秩序，高雄抬头望向女子，眉头拧出两道深深的“川”字纹：“沈大人，你不怨我吗？”
    “我怨你做什么？”沈如筠垂眸迎上男子目光，平静反问道。
    闻言，高雄一滞，双手胡乱抓着头发，绞尽脑汁想好措辞，轻声答道：“你帮了我许多，可我却一直在给你添麻烦，甚至于，昨日萧亦然设局害你和小崔大人，我也没有提醒你们一嘴。”
    “他害我们，你可知情？”沈如筠反问道。
    “不知！”高雄摇头，末了怕女子不信，忙起身上前两步：“沈大人……”
    “你既不知情，如何能提醒我们呢？”沈如筠勾唇，云淡风轻道：“高大人，道德感高，是好事也是坏事，关键在于，你如何运用。”
    “我……”高雄唇瓣翕动，一时不知当做出何种反应。
    “你这院子里的人，多是以前的父老乡亲吧？”沈如筠忽然出声问道。
    高雄不明白对方为何将话题扯到这上面，思虑片刻后还是点点头，轻声应答道：“是！”
    “可有签卖身契，亦或者别的契书？”沈如筠追问道。
    “他们是我的乡亲，又曾在我参军后照顾我娘亲许多，我如何能让他们签契书？”高雄蹙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自己的回答。
    闻言，沈如筠不禁失笑。
    她抬眼环视被打理得乱糟糟的高府，淡声反问道：“那你接他们来你府上，是来当长辈供起来的？”
    “我……”高雄一滞，声音轻了几分：“他们平日里会帮着打理府邸，我则按月给他们一些月钱，他们与我娘交情深，有他们在我娘身边，我娘也能适应些。”
    “把他们安置在府外，给他们找一门合适的营生，他们也能时常来高府与令堂叙旧，这并不影响令堂适应在京城的生活，相反的，有专门的丫鬟婆子照顾，更有助于令堂的身体康复！”沈如筠目光定格在男子脸上，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现下，你让他们留在你的府邸，不签契书，说明他们不是仆，可你又给他们月钱，又让他们干活，他们亦不是客，这算什么呢？”
    “可……可是他们想留下！”高雄眉头紧皱，表情很是复杂。
    “他们想留下，是因为，他们留在这可以仗着旧日恩情不断找令堂索要好处，不信你去查查账，看看你府上究竟少了多少东西！”沈如筠说到这，幽幽叹了口气：“高大人，圣上御赐的皇家之物，不能买卖，你最好快些查查，否则若改日在外出现，你便是有十张嘴都解释不清楚！”仦說Ф忟網
    闻言，高雄面色骤变，最后垂着脑袋尴尬道：“我……我不知该找何人查账，府中的账房是张婶的儿子。”
    “你遣人去一趟沈国公府，把我容姑姑请来，她是看账的一把好手，记得让她多带些人！”沈如筠温声道。
    “多谢沈大人！”高雄双眸骤亮，急忙唤来小厮将事情吩咐下去。
    等男子将事情吩咐完，沈如筠冲男子招招手，示意他朝院外看去。
    高雄顺着女子所指的方向瞧去，就见一个婆子将两个小丫鬟指使得团团转。
    “瞧见了吗？”沈如筠斜眼看向男子，见他点头，这才淡淡道：“你嘴上说着你的乡亲们既不是仆人，亦非主人，可他们在这个府邸的位置，早已越过了你与令堂去，即便是你们买来的签了死契的丫鬟小厮，也会更畏惧他们，因为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在这个府邸里，他们压你一头！”
    “当初他们跟着令堂入京城，就没人提醒你一嘴吗？”
    “没有！”高雄摇头，九尺高的壮汉面上竟是生出了几分委屈：“我娘当时希望他们留下，我也想着，左右府上都是要用人的，用外人不如用自家乡亲，多给他们一些银钱，就当是感谢他们旧日的照顾了，可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以你的恩人自居，你多付出的月钱非但没给自己捞着一点好，反惹得一身骚！”沈如筠接过话匣，唇角微微向上翘起：“高大人，这便是道德感高用错地方的坏处！”
    “是，他们的确与你有恩，你感激他们，当就事论事，一笔买断，而非如此拖拖拉拉，反将昔年情意尽数消磨。”
    “那依沈大人之见，当如何处理？”高雄急忙追问道。
    “高大人且等着就是！”沈如筠抬手拍了拍男子宽厚的肩膀，抬脚朝屋内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