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其所追寻的远方 XIX

    模模糊糊中，方感到有一双手在摸索着自己的脸，吃力撑起眼皮之后，感到昏昏沉沉的光透过睫毛之间，刺得眼球一颤，眼泪不由涌了出来。</br>　　而模糊的视野当中，一道明亮的目光先变得清晰起来，那是舰务官小姐的翦水秋瞳，宛若会说话儿一般注视着他，安定、清澈、内敛。</br>　　希尔薇德目光略有一丝担忧地看着船长满是血痂的脸颊，手温柔地从上面抚过，看着他微微张开一条缝隙的眼睛，眼中不由溢出惊喜的亮光。</br>　　她低下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轻轻一碰。</br>　　方迷迷糊糊地呻吟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脸红，还是因为头昏昏沉沉的灼痛。</br>　　“沙盗被击退了。”希尔薇德注视着他轻声说，声音有点沙沙的。</br>　　“那么我们胜利了吗？”方仍有点昏沉，有点迷惑地问。</br>　　“也不全是。”</br>　　视野逐渐清明起来，透过希尔薇德的肩，后面的天空已经完全明亮了起来。远处是一座塔楼，只残存了一半破破烂烂的结构，空空的架子，透着光。</br>　　似乎仍在内城之中。</br>　　天边仍悬着厚厚的云，低沉沉的，偶尔有电光萦绕。一道闪电划破苍茫，殷红夺目，那电光直贯天地，又像是从云层中淌下的刺目的血。</br>　　接着，远远近近又有更多闪电落了下来。</br>　　看着这些闪电，方好像记起了什么，一阵晕眩感袭来，马哈扎尔死前那一幕，一下子重新闪现了回来。</br>　　一道血红的闪电从云层中垂下，将那位沙盗之王打得灰飞烟灭；飞散的羽尘之中，似乎有一道黯红色的印记，笼罩着对方茫然无知的灵魂，直升上天空。</br>　　他头痛欲裂，再一次闷哼了一声。</br>　　舰务官小姐将冰凉的手，轻轻放在他额头上。感受到此间的温柔，方觉得头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些。</br>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声音沙哑地问，右肩处传回的感觉空荡荡的，这才记起之前所受的伤。</br>　　“沙盗们死了，但也可以说没死，”希尔薇德轻轻按着他的额头。“那些红色的闪电，把他们变成了不死的怪物，现在整个奎斯塔克遍布这些东西。”</br>　　“怪物？”</br>　　方看着远处丝缕不绝飘向半空的红雾，它们从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升起，从每一具沙盗的尸骸上升起，升向半空，汇聚成一道道烟柱。</br>　　血色的烟柱冲天而起，在低垂的云层之下，像是一支支触手，攫住了这座城市。</br>　　烟柱之间，似乎飞舞着一些黑点。</br>　　他忽然明白过来之前那一幕代表着什么。</br>　　那是灵魂契约。</br>　　黑暗的传说之中，常常会描述那些贪婪又富有野心之人，与邪恶的存在签订契约，从而奉出自己的灵魂，去换取天平另一头他们认为有价值之物通常是力量，财富与无尽的权力。</br>　　而这样的事情，其实在艾塔黎亚是真实存在着的，黑暗的众圣们蛊惑凡人的手段，来来去去也不过只是如此，但对于那些欲壑难平的人来说，却相当有效。</br>　　显然沙盗们，正是这样的人。灵魂与生命，在他们看来可能还不如一袋宝石，一次痛快的杀戮，一个女人来得有价值，他们轻视他人的生命，自然也包括自己的。</br>　　盲从者一开始仪祭的对象，就不是这座城市的居民，而是那些被蛊惑的沙盗。他们早在不知不觉之间，就与笛卡签订过契约。</br>　　而现在，正是收割的时间。</br>　　“叶华呢？”</br>　　“他在外面，处理那些怪物，但意义不大，只是防止它们冲进来伤害到你。”</br>　　“其他人呢？”</br>　　“都在卡珊宫。”</br>　　看来真如希尔薇德所言，与沙盗的战斗已经结束，所有人都汇聚到了卡珊宫，只是眼下的局面，对于他来说还有些浑然未明。</br>　　方低声说：“我们也过去吧。”</br>　　舰务官小姐轻轻点了点头。“嗯，公主殿下派来的人也应该快到了。”</br>　　……</br>　　穿过内城的街道，不难看出此前战斗留下的狼藉。高大雄伟的建筑，烧成废墟与瓦砾，残存的焦黑梁柱，余温尚存，白烟袅袅，灰烬之下仍有暗红的火星。</br>　　火势随时可能再起，但此时已无人关注此事。</br>　　大公主殿下派来的骑士们制作了一具简易担架。用一面旗帜缠在两根胡杨木之间，让他平躺上去。</br>　　希尔薇德在一侧，捧着孤王之傲，紧随其后。</br>　　失去的右臂，理论上来说可以用高等复原术，或者是祈愿来恢复，法里斯主教应当会愿意出手。即使不能，方也没有太过担心，反正他还有一次复活的机会。</br>　　不久之后，他便与那些‘怪物’发生了接触。</br>　　众人正在凹凸不平的废墟之上穿行，忽然一声尖利的啼叫从半空传来，一道阴影好像遮住了阳光。方抬起头去，看到一头巨兽扇动双翼穿过废墟之间。它的体型十分健硕，骨骼高大赤红似火，一支犄角伸出头皮，眼眶之内幽光闪动，下面张着血盆巨口，排排獠牙，利若尖刀</br>　　那高大的怪物张开肉翼，‘哗’一声落在一片残存梁柱之上，健壮的爪子在石壁上一蹬，又转折向他们扑来。</br>　　骑士们弯刀铮然出鞘，转向那方向。只是还未接触，一支羽箭破空而至，正中怪物胸口，带它轰然一声钉上后面的石壁。</br>　　石壁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倒塌下去，大地微微一颤，扬起一片尘埃。</br>　　叶华收起长弓，骑士们有些敬畏地将目光投了过来。只是烟尘之中，那怪物一时间仍未死透，挣扎嘶叫了好一阵子，声音才渐渐低沉下去。</br>　　方默默看向这边，叶华与他目光接触，皆看到两人眼中的沉默。</br>　　这怪物是被叶华一箭钉死。但那是十王的一箭，即便如此，它也不是立刻便死，其生命力之强悍，可见一斑。</br>　　若是普通人对上，又会如何？</br>　　怪物死后，巨大的肉翼无力地扑在地上，其上暗红的血管，如同火山灰上流动的熔岩，泛着红光，向下缓缓流动。所经之处肌肉与表皮也依次融化，化为星星点点的火星，飘散飞入空中。</br>　　仿佛转瞬之间，偌大的尸体，只剩下一堆焦黑的枯骨。而枯骨，也很快随风消逝了。</br>　　看着那升上天空的余烬，希尔薇德告诉他，这些灰尘很快会化为新的怪物。“它们不会彻底被杀死，很快就会在这片战场上复生”</br>　　骑士们则告诉他，这里有两种怪物，那只是其中一种。</br>　　而方很快也遇上了另一种。</br>　　那种怪物他其实早已见过，就是在坦斯尼尔见过的血之仆，它们成群结队从小巷之中冒出来，遇上便意味着经历一场恶战。</br>　　还好血之仆的战斗力远不如前一种怪物，骑士们也能从容应付。但这些怪物同样杀不死，纵使砍下头颅，也一样会很快复活。</br>　　“它们生前是沙盗。”一个骑士对他说。</br>　　方默然不语，看来盲从者在坦斯尼尔培育的血虫，先用在了这些沙盗身上。虽说他们罪有应得，但盲从者令人防不胜防的手段，还是令人不安。</br>　　越深入内城，战斗的痕迹也渐渐消失了。他躺在担架上，居然第一次看到了活着的的沙盗俘虏，他们被一条绳索串在一起，而一旁立着许多银盔银甲的骑士。</br>　　看着那些骑士，与对方长矛之上的旗帜，方不由怔了一下。他没看错的话，那些是考林人。</br>　　先前那个骑士向他解释，是考林人在最后一刻加入了战斗，击溃了沙盗。口气之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br>　　方听了有点意外。考林人是有一支使节团在此，但他清楚考林伊休里安与伊斯塔尼亚的盟约，在沙之王的不在奎斯塔克的情况下，对方一般不会介入伊斯塔尼亚内部的纷争之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