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有我没他！

    次日，王天官继续去吏部上衙，创了个人近十年来的连续上衙纪录。</br>　　先前他还是王老盟主时，一直任南京官，而海瑞在南京整顿作风，都没能做到让王老盟主连续两天上衙。</br>　　昨天新官报到后是开会，而今天就是与吏部各官单独谈话了。</br>　　谈话顺序当然是从第二司考功司郎中开始，然后是左右侍郎、文选司、验封司、稽勋司。</br>　　“什么？考功郎又不在部里？”王天官可能还不太适应林泰来的上班风格，“他这又是去哪里了？”</br>　　司务答道：“他一般是早晨先去翰林院训话，然后随缘在翰林院、吏部、礼部出现。”</br>　　王天官便吩咐道：“派人去请回来，本部必定要先与他谈话。”</br>　　虽然他王弇州是官场老混子，但并不意味他不懂做官技术啊。</br>　　如果不懂这方面技术，能稳居文坛盟主三十年？只是以前岗位不行，没什么发挥余地。</br>　　新官上任后所选择的第一个谈话对象，主要是给别人看的。</br>　　谈话对象必须是林泰来，也只能是林泰来。就算林泰来不在，也要请回来。</br>　　于是司务只要又派人兵分两路，分别前往翰林院和礼部找人。</br>　　此时林泰来正在礼部主客司里面，大发雷霆，痛骂下属官吏。</br>　　最近朝鲜国使团又又又来了，这是林泰来上任一年来，主客司第三次接待朝鲜国使团。</br>　　因为林泰来不太敏感的“大方”，让朝鲜国使团借着款待机会，先后从光禄寺顺走了几百个西瓜。</br>　　光禄寺直接把这笔几十两银子账单算在了礼部，捉襟见肘的礼部小金库再次意外减损。</br>　　这让林泰来很没面子，迁怒于主客司其他官吏。</br>　　幸亏吏部那边把林泰来喊走，才让主客司上上下下都解脱了。</br>　　“第一次谈话”这个面子，林泰来还是要给的，不然林泰来肯定是“不听调也不听宣”。</br>　　如果吏部真有什么大事，就算没有召唤，林泰来也会自动回来。</br>　　谈话虽然是给别人看的形式，但也不是没有可说的事情。</br>　　王天官对林泰来询问道：“关于文选司郎中，你心里可有人选？”</br>　　这可能是吏部下一阶段最大的事件了。</br>　　林泰来摇头道：“没有。”</br>　　王天官对这個回答极为诧异，你林泰来一夜之间改性了？这么重要的事务，你居然没心思？</br>　　“不争了？”王天官又问道。</br>　　林泰来又道：“当然要争！但我估摸着，朝廷很难让我如愿。</br>　　所以争夺文选郎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用以换取其他好处。”</br>　　对吏部尚书还是要交底的，免得让尚书出现了误判，影响配合。</br>　　王天官好奇的说：“怎么去争？如果产生不了足够压力，那就无法逼迫别人交换利益。”</br>　　林泰来答道：“按照一般规则，文选司有两个主要来源，一是考功司郎中调任，二是文选司员外郎升任。</br>　　如果别人想绕过这个规则，总得付出些什么代价吧？”</br>　　考功司郎中，林泰来；文选司员外郎，林泰来的妻侄王象蒙。</br>　　这个人事布置，简直就是围绕在文选郎外面的护城河。</br>　　王天官有点怀疑，林泰来先前强势入主考功司时，是不是就已经算计到今天了？</br>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有锦衣卫官校冲到了门外，大叫道：</br>　　“海虏入寇甘肃洮、河！皇上传旨，今日御临文华殿！召三品以上文臣、都督以上武臣、掌科掌道、翰林学士、兵事相关郎官火急上朝！”</br>　　听到突如其来的旨意，王天官和林考功猛然站了起来，心里震惊万分！</br>　　摆烂的皇帝竟然出了内宫，并紧急上朝，这得是多么愤怒？天子之怒，伏尸百万？</br>　　才当了一天“外朝之首”的王天官有点激动，刚到任就能上朝觐见天颜，莫非自己也是“天选之人”？</br>　　这时候，却见林泰来皱着眉头嘀咕说：“怎么五品及以上词臣变成了翰林院学士？”</br>　　对此林泰来很生气，到底是谁踏马的这么不要脸，把这个漏洞堵上了？</br>　　自己虽然是“五品及以上词臣”，但不是“翰林院学士”啊！</br>　　事态紧急，王天官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冠，急匆匆的就要往外走。</br>　　边走边对林泰来说：“谈话暂停，我去上朝，你且先回去！”</br>　　但高大年轻的林泰来步伐更矫捷，已经冲在了前面，头也不回的对王天官说：“我也去上朝！”</br>　　不是林泰来操心国事，而是想亲眼瞧个新鲜，狂怒到竟然出宫上朝的万历皇帝到底是什么模样。</br>　　老迈的王天官望着林泰来的背影，愕然不已。</br>　　这次朝会和你林泰来有什么关系？你有上殿的资格吗？</br>　　王天官冲到外面时，上街官员已经不只是林泰来一个人了。</br>　　一群朱袍大佬出现在青龙街和御道上，然后汇聚在长安左门。</br>　　随即衮衮诸公又从长安左门涌入皇城，冲进了内廷。</br>　　又过承天门、端门、午门、会极门，站在了文华殿前，等候上殿。</br>　　内阁大学士们则轻松许多，文渊阁就在文华殿对面，他们出了门走几步就到了。</br>　　在一干中老年文臣中，年轻、高大、雄壮的翰林院修撰兼考功、主客郎中林泰来极为醒目，宛如山岳矗立在人群中。</br>　　本来像朝会这种场合，只要不是前三排的重点人物，后面多一个少一个其实不是什么大事。</br>　　皇帝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有真正较真的，难道还能为缺席俩御史或者多来一个旁听的郎中而雷霆大怒？</br>　　上一个较真的皇帝还是嘉靖，具体说是前十七年还没修仙的嘉靖，几千人的形式主义大朝会缺席官员太多都要发作。</br>　　所以正常情况下，有个脸皮足够厚的郎中鱼目混珠，混在大佬群里时，别人一般也不为己甚，最多心里吐槽几句。</br>　　又不是秘密小会，同朝为臣，真没必要为这点事撕破脸。</br>　　但还是那句话，当朝九元真君林泰来的人缘实在太好了。</br>　　毕竟他在精神和物理上帮助过太多人，获得了太多人发自内心的感激。</br>　　四位大学士出来后，首辅申时行双眉紧蹙，一直在沉思，并不过多关注外界。</br>　　毕竟他是首辅，皇帝眼里的第一责任人，肯定少不了奏答。</br>　　而次辅王锡爵则不停的左顾右看，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br>　　至于四辅赵志皋，还是内阁小后辈，安静的站在阶下。</br>　　只有三辅王家屏，一眼就盯上了矗立在大佬人群里的林姓伪大佬。</br>　　“林泰来！你为何在这里？”刑部尚书陆光祖隔着十几个侍郎、科道高声质问道。</br>　　林泰来反问道：“大司寇有何指教？”</br>　　陆光祖直言喝道：“你有何资格上殿？文华殿朝会是有规矩的地方，容不得希图幸进的没规矩之人！”</br>　　上次廷推时，陆光祖作为候选人，为了避嫌不能发言。</br>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泰来上蹿下跳，别提心里多难受了。</br>　　今天借着机会，狂喷几句林泰来，也算是让自己念头通达了。</br>　　隔在陆光祖和林泰来之间的十几个官员，默默的散开了。</br>　　林泰来反驳说：“我乃主客司郎中，为何不能上殿？”</br>　　值殿的锦衣卫官校松了一口气，看来在文斗和武斗之间，林泰来选择了文斗。</br>　　不然真要武斗起来，他们这些值殿的官校才是最头大的。</br>　　陆光祖冷笑几声，讥讽说：“主客司不过是负责朝贡、外事礼仪、接待事务而已！这次海虏入寇的边警战事与伱何干？”</br>　　正当众人以为，林泰来要狡辩到底时，却见林泰来指着陆光祖说：</br>　　“这可是大司寇你金口玉言判定的，与我无关啊！”</br>　　然后林泰来对大学士们叫道：“阁老们也做个见证！今天文华殿上，有我就没陆光祖，有陆光祖就没我！”</br>　　始终关注这边动静的王三阁老家屏斥道：“那你走吧！还啰嗦什么？”</br>　　在中立官员的眼里，这事没法说对错。</br>　　从道理上来说，王三阁老和陆光祖驱逐闲杂人等，也不能说不对。</br>　　不过这样公开赶人，又有点羞辱的意思，毕竟朝会上加个塞在大多数人眼里，也不算原则性问题。</br>　　武官队伍那边一大堆混子，也不差文官队伍里多一两个混子。</br>　　似乎遭受了奇耻大辱的林泰来负气对王天官请假道：“我回家养病去了！”</br>　　熟人们总觉得林泰来今天的表现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br>　　但林泰来走了后，候朝的官员们莫名安静了下来。</br>　　又过了一会儿，万历皇帝御殿，大臣上殿觐见。</br>　　山呼万岁之后，司礼监太监捧着急报高声诵读，被紧急召来的大臣才了解更多情况。</br>　　北虏部落主要分布在边墙以北，但因为历史缘故，还有些部落驻牧于西部高原上的西海（也就是青海湖），被称为海虏。</br>　　北虏右翼的老虏王俺答当年曾经数次西征，算是征服了海虏，并留下次子宾兔驻牧于西海。</br>　　这数十年来，西番黄教传入北虏，并且在北虏兴盛起来。</br>　　隆庆和议后，经常有北虏借道甘肃河西走廊，前往西海迎佛或者朝圣。</br>　　但是虏王俺答、辛爱黄台吉接连去世后，顺义王世系对海虏部落的控制就松垮了。</br>　　甘肃边陲的民族形势极为复杂，海虏和内附大明的番族之间矛盾就很深，而大明处置时一般偏向于番族。</br>　　近些年，海虏出了一个不安份的酋首火落赤，经常劫掠甘肃边陲的番族。</br>　　而在今年，北虏忠顺夫人三娘子、虏王卜失兔完成春季朝贡仪式后，率领号称十万部众，护送黄教三世圣佛的骨灰西归，进入了西海，让西番情势又复杂起来。</br>　　海虏酋首火落赤看到大量同族部众来到西海，自认势力大张，到了起事的时候。</br>　　所以近日火落赤率领四千余骑，围攻甘肃洮州、河州等地，大肆杀掠内附的番夷部落。</br>　　临洮总兵官刘承嗣、副总兵官李联芳先后率军出战，由于种种原因接连失利。</br>　　副总兵官李联芳、参将李如玉、游击孟孝臣、李芳、把总魏承勋等大批将官战死，大军损失数千人。</br>　　群臣听到三边总督传来的军报详情，齐齐震动，难怪万历皇帝狂怒！</br>　　这是今上登基以来，最惨重的边事失利！</br>　　虽然今上深居大内不出来，但性子还是很要脸的</br>　　宝座上的万历皇帝怒火攻心的开口狂骂：“废物！边镇督抚皆是废物！遇事只知道推诿小官，导致边备废弛失利！</br>　　或许朕太过仁慈！朕要你们多想想，世宗朝时，怎么处置失机督抚、尚书的？”</br>　　嘉靖朝用兵高峰期距离现在不过三四十年，大臣们自然都记得，嘉靖皇帝在吃败仗时真会杀大臣泄愤的，连兵部尚书都杀过。</br>　　首辅申时行无可奈何，只能先想法子劝皇帝冷静下来，不然皇帝一直这样骂街，还怎么议事？</br>　　便上前奏道：“洮河边外都是番族，先年虏骑不到，边军只是防备番贼，所以武备单弱，仓卒不能堵遏。</br>　　如今火落赤入寇，多为抢掠番族，又恐中国救护番族，故声言内犯虚张声势。”</br>　　这意思就是陛下且息怒，那边被海虏抢的也是蛮夷，先别那么暴躁焦虑。</br>　　万历皇帝又怒道：“番人也是朕之赤子，番人地方也都是祖宗开拓的封疆！</br>　　督抚官奉有敕书，受朝廷委托镇守，急时不能御寇，平日所干何事？”</br>　　申时行只能先顺着皇帝奏道：“皇上痛斥督抚以不能修举边务，仰见圣明英断，边臣亦当心服。如今要立刻责成他们选将练兵，及时整理边务。”</br>　　万历皇帝心情非常失望，极为不满的说：“古时文臣如杜预，身不跨鞍，射不穿札，诸葛纶巾羽扇，都能将兵立功！”</br>　　申时行无奈的奏对道：“此两人都是名臣，古来绝少，人才自是难得。”</br>　　忽然有人出列奏道：“若论文武兼修之人才，本朝也有林泰来。”</br>　　万历皇帝抬眼一看，不认识这说话的老头，问道：“你是哪个？”</br>　　那人答道：“臣吏部王世贞。”</br>　　殿内众官无语，还是你王老盟主敢说话，皇帝还在狂怒状态中呢！</br>　　不过也正常，一般新人都特别愿意积极表现！</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