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我这蠢徒弟

    他原本以为，今天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去了。</br>　　结果，事实证明，他真是想多了。</br>　　从上午半晌，家里就开始上人。</br>　　第一个上门的让他都有些意外。</br>　　快要被自己忘了的大徒弟马周，说他大，是因为他年龄大，比王子安都大不少，眼看着过年后就要三十岁了，还孑然一身，一个人在长安漂着。</br>　　“学生马周，见过先生——”</br>　　看着虽然换了一身还算体面的新衣服，整个人却黑了一层，也瘦了一圈的马周，王子安都不由惊了，忍不住开口调侃道。</br>　　“宾王，你这是干嘛去了，被人抓去挖矿了吗？”</br>　　听王子安打趣，马周微微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手。</br>　　“回先生，最近，最近东山那边稍微忙了点——”</br>　　王子安敏锐地发现，一段时间不见，马周的手掌变得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已经出现了干裂的冻疮，这哪里还是一个握笔的书生应该有的手掌？</br>　　即便是城东的那些村里的邻居们，也不过如此。</br>　　他微微怔了一下，笑了笑。</br>　　“忙什么呢——”</br>　　马周闻言，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br>　　“盖房子——过年就要开春了，学生想着，如果不赶在天气回暖之前给那些流民盖上房子，很快他们就又要变得无家可归——”</br>　　见王子安眼神有些古怪，还以为王子安在责怪自己擅自做主，赶紧道。</br>　　“学生原本是想通知先生的，可，可——师母和长孙姑娘还有孔祭酒那边说不用，不用麻烦你……”</br>　　马周越说声音越低，越说心中越没底气。</br>　　王子安都给气乐了。</br>　　“什么不用麻烦我？你们这是担心我不同意，合起伙来瞒着我吧……”</br>　　被王子安一语道破，马周不由大为尴尬。</br>　　王子安没好气地摆了摆手。</br>　　“行了，多大点事——赶紧滚一边烫烫手去吧，烫完了去找顾管家领一盒冻疮膏，冻成这样，手不想要了？看到你这幅没出息的熊样就心烦……”</br>　　自从上次招人的事后，他就知道了，自己那个煤炭商行的小伙伴，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妥妥的坑货，自己也就没指望能从那里回本。</br>　　反正就那样了，能自负盈亏，别再从自己这里坑钱，那就算是万事大吉。</br>　　听着自家先生名为责怪，实为关心的喝骂，马周没出息的鼻子发酸，心中又羞又愧，赶紧低了低头，转身脚步匆匆地跑出去了。</br>　　他打小就是个孤儿，如今又孤身一身流落长安，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br>　　见马周滚蛋了。</br>　　王子安一手拎起面皮，一边自顾自地包着水饺，一边教育薛仁贵。</br>　　“仁贵啊，你是老实人，可千万别学马周这狗东西，屁颠的本事没学到，倒是学了一肚子歪门邪道的鬼心思——”</br>　　薛仁贵：……</br>　　赶紧低头包水饺。</br>　　如今，府上有王猛这个大嘴巴在，他想不知道这位师父的过往都不可能。</br>　　自然也知道自家那位即将过门的师母，已经那位传说中的长孙姑娘，还有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孔颖达当初干了什么迷之操作。</br>　　合伙开一个小小的煤炭商行，结果愣是给办成了流民收容所。</br>　　招了几万流民，关键是其中近半还是老弱妇孺。</br>　　差点把自家师父给搞破产了。</br>　　当然，王猛当初不是这么表达的，说是自家侯爷慈悲为怀，菩萨心肠，救苦救难，倾尽家产，救助了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br>　　但意思核心的意思他懂了，就是自己那几位合起伙来，差点把师父搞破产。</br>　　这一次又偷偷瞒着师父给流民盖房子，想都不用想了，一准儿是怕自家师父反对！</br>　　这操作也是没谁了。</br>　　不过，这事没自己插嘴的份。</br>　　一边是师父，一边是师母，妥妥的神仙打架——</br>　　结果，王子安这边包了一个水饺放下，又愤愤不平地骂道。</br>　　“怪不得都不上我门上来了，我还奇怪呢，怎么都不来烦我了，感情都背着我搞事情呢——这事，老李那狗东西一准也知道，这狗东西竟然也不给我说，亏他有脸天天带着人过来蹭吃蹭喝……”</br>　　薛仁贵：……</br>　　啊，这——</br>　　师父真惨！</br>　　倒是在一旁帮忙包水饺的柳氏在旁边轻笑着道。</br>　　“那还不都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师父您心善，见不得人受苦……”</br>　　王子安：……</br>　　啊，这——</br>　　王子安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br>　　“我这缺点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br>　　听他这么说，在旁边拎着擀面杖学着擀面皮的苏苏姑娘，一脸不解地停下手上的动作。</br>　　“心善不好吗？为什么说是缺点？”</br>　　她这么一插嘴，本来还憋着笑的薛仁贵夫妇两个，顿时就忍不住了。</br>　　王子安见状，也不由跟着乐。</br>　　把苏苏姑娘直接给笑懵了。</br>　　虽然她还没想明白王子安他们为什么笑，但也知道，肯定是在取笑自己，气得一个面皮冲着王子安就给糊过去了。</br>　　王子安眼疾手快，伸出一个小指，动作轻巧你接住了面皮，顺势一划，面皮就跟只手绢似的，在指头轻盈地转动起来。</br>　　啧，会功夫真好啊！</br>　　就是逗个乐子，苏苏也不会真的跟他闹腾，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低着头又去擀面皮了。</br>　　但擀面皮和会功夫好像是两回事，舞刀弄剑的手，拿着擀面杖，似乎也没那么灵巧，擀的面皮，大的大，小的小，有的还带着不规则的棱角，一个个形状各异。</br>　　这丫头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见王子安和薛仁贵夫妇跟没看到似的，只顾包自己的，也就放松下来，别说，这一会儿的功夫，还竟然擀得有模有样起来了。</br>　　几个人正说笑间，马周涂抹完药膏，从外面回来了。</br>　　可回来之后，他就后悔了。</br>　　包水饺这回事儿，他哪里会啊？</br>　　但师父在包，他自己在旁边站着也不合适，直接退出去也有点失礼，站在边上犹豫了会，还是迟疑着拉了条胡凳在王子安身边坐下了。</br>　　王子安笑着往旁边让了让，调侃道。</br>　　“想不到，你还会包这个啊——”</br>　　马周笨手笨脚地捏过一个面皮，一边学着王子安等人的架势往里抹馅子，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br>　　“不会，我第一次……”</br>　　不一会儿，马周的第一个水饺就完成了。</br>　　看着自己手中歪歪扭扭，长得给揉捏坏了的泥团子的水饺，再看看自家先生和柳氏包的那掩着一溜儿花边的水饺，他都不好意思往旁边放水饺的案板上放了。</br>　　见他那窘迫的样子，薛仁贵安慰道。</br>　　“没事，师兄这手艺比我刚学的时候好多了——”</br>　　马周看了一眼他手中模样周正的小元宝状的水饺，忽然就不想说话了。</br>　　然后，他就听到自家先生体贴的安慰声。</br>　　“宾王啊，没事，第一次，大多数人都这样，这水饺丑是丑了点，不过看着应该还能吃——好好包，待会让厨房单独下给你吃……”</br>　　马周：……</br>　　马周这边刚坐下包了几个，李渊竟然带着一个三十几许，身姿妖娆，风韵犹存的妇人来了。</br>　　“老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br>　　王子安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笑呵呵地起身打了个招呼。薛仁贵夫妇连忙跟在后面，恭恭敬敬地行礼。见状，马周也赶紧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捏着的水饺，跟在他们两口子身后行礼。</br>　　虽然不知道来的这两位是谁，但跟着行礼就对了。</br>　　“见过师伯，给师伯请安……”</br>　　自家师父可以对太上皇随便招呼，自己可不行，这一点薛仁贵心里清楚的很。</br>　　当然，这也都是上次李渊要求过的，继续这么称呼。</br>　　对于这种要求，王子安自然是从善如流。</br>　　真以为家里招待个太上皇是好玩的吗？</br>　　真要是当太上皇伺候，大家反而都无趣。这样就挺好，就当是位寻常的好友，大家都自在。</br>　　“我一个退休了的老头子，哪里有什么有空没空？要不是怕你烦，我恨不得天天长你这里……”</br>　　李渊半真半假的打趣了一句，然后才从薛仁贵夫妇微微颔首。</br>　　“你们两个也免礼吧——私下里就不用这么多礼了，都是自家人，放轻松些。”</br>　　李渊虽然这么说，薛仁贵夫妇可不敢真的放肆，依然规规矩矩地施足了礼节，这才神色恭敬地退到一旁，惹得李渊一阵无趣。</br>　　摇着头，用手指点着薛仁贵。</br>　　“仁贵，你就这点不好，太死板，你看你们师父，就比你们洒脱的多……”</br>　　薛仁贵心中苦笑。</br>　　您可以这么说，可我们那里敢呢？</br>　　您可是太上皇，若不是因为师父在，我们见都没资格见上一眼的存在。</br>　　王子安这边，自然是从善如流。</br>　　语气亲热地喊了一声老哥，然后才笑吟吟地看向俏生生地站在李渊身边的年轻夫人。</br>　　“老哥，这位是——”</br>　　李渊笑着回顾了一眼偎依在自己身边的张婕妤，随意地摆了摆手。</br>　　“这是你嫂子——早就听说了你的大名，非要闹着跟过来看看……”</br>　　嫂子？</br>　　到底是哪个嫂子？</br>　　你不感觉你个老东西，媳妇有点多吗？</br>　　王子安心中吐槽，不过脸上的笑容顿时越发灿烂起来。</br>　　“原来是嫂子，我还以为又是哪位没有出阁的公主殿下跟着过来了呢——”</br>　　虽然知道王子安这是在故意恭维自己，张婕妤还是忍不住笑逐颜开。</br>　　“果然是见面更胜闻名，子安兄弟不仅长得风流儒雅，还生了一张会哄人的巧嘴……”</br>　　王子安哈哈一笑，也不客气，侧身一让。</br>　　“来，你和嫂子今天来的正巧，我这里包水饺正愁没人帮忙呢，来，快洗洗手坐下一起包吧，今天中午我们就吃饺子——所谓好吃不过饺子，好玩——咳咳，总之，饺子配酒，越喝越有……”</br>　　见这位和太上皇跟多年老友见面时的，谈笑自若，举止随意。</br>　　原本还有几分矜持的张婕妤顿时就放下了身段，非常自然地挨着王子安坐，动作娴熟地捏过一个面皮包了起来。</br>　　别说，动作轻快熟练，一看就是个中老手。</br>　　反倒是李渊，活了一大把年纪了，估计还是第一次包水饺，包的形状和水平，真是一言难尽。</br>　　原本还因为自己的位置被张婕妤抢走，内心有些委屈的马周，一看李渊包的水饺，心情顿时就愉快了起来。</br>　　啊，这——</br>　　就怕货比货。</br>　　跟李渊一比，马周的自信心马上就起来了有没有！</br>　　不过，人家李渊虽然包的比他还难看，但人家毫不尴尬，反而乐在其中，一边包，一边还不忘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br>　　“老夫包的这些，待会给我单独下，我要尝尝自己的手艺——”</br>　　见这老家伙自得其乐，对自己包的那驴粪蛋子似的“水饺”宝贝的不行。</br>　　王子安都不知道怎么吐槽。</br>　　“老哥放心，就你包的这玩意儿，就算是不给你单独下，也能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br>　　王子安笑着调侃道。</br>　　见王子安笑话自己，李渊不由哈哈大笑。</br>　　“这可不见得，就我这水平，怎么也得比你收的这个小——咳，这个徒弟包的强吧！”</br>　　王子安闻言，下意识地又扫了一眼马周和李渊包的水饺。</br>　　得，果然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上山虎遇到下山虎，云中龙遇到雾中龙。</br>　　这水饺包的！</br>　　马周顿时就不乐意了。</br>　　这个老家伙，是不是眼瞎啊，我这水平，明明比你强出一大截好吗？</br>　　你竟然还有脸嫌弃我。</br>　　但这是师父的朋友，他也不敢说。</br>　　只得拿出浑身的解术，包出一个水饺，然后故意给李渊的摆放在一起。李渊见状，不由哈哈大笑。</br>　　扭头看了一眼王子安。</br>　　“这位小朋友，是你什么时候收的老徒弟，倒是个有趣的——”</br>　　马周：……</br>　　徒弟就徒弟，什么叫老徒弟？</br>　　我过了新年才三十岁！</br>　　“前段时间收的，对了，跟义府一起收的，别看年纪有点大了点，但马马虎虎还算个人才，以后啊，我估计最多也就是当个宰相啥的玩玩，没啥前途……”</br>　　李渊：……</br>　　你这还想有个啥前途！</br>　　马周都被自家先生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br>　　“先生谬赞了，谬赞了——”</br>　　王子安一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br>　　“瞧你这点出息——”</br>　　马周：……</br>　　您老人家还想让我有点啥出息？</br>　　见王子安这么说，张婕妤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位看上去比王子安都要年长几岁的老徒弟。</br>　　黑黑瘦瘦的，手掌关节粗大，布满裂纹，瞧着就跟个乡村老农似的，身上的衣服倒还算整洁，可腰间偏偏又拴着个酒葫芦，瞧着就带着三分落拓不羁的样子。</br>　　就这，竟然还能被长安侯这么看好？</br>　　她几乎都要怀疑王子安的目光到底行不行了。</br>　　李渊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眼憋着劲儿要跟自己比水饺的马周，忽然笑了笑。</br>　　“还没有出仕吧？怎么样，这是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考试吗？”</br>　　马周闻言，沉吟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br>　　“学生原本是计划参加的，可，可手头上有点忙，怕是有心无力了……”</br>　　说到这里，他脸上虽然神色泰然，但眼中依然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遗憾。</br>　　李渊闻言，不由眉头一挑，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br>　　不等他问，王子安就在旁边，没好气地替他解释了一句。</br>　　“我这个蠢徒弟，忙着帮东山那边的流民盖房子呢——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不知道动脑子也就算了，竟然还非要傻乎乎地自己上手盖，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br>　　自家先生的责骂，马周不敢顶嘴，只能苦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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