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7章 改变

    铁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最重要的物资之一。</br>　　古今中外，概莫能外。</br>　　管仲为什么牛逼？</br>　　因为他最早提出了“官山海”。</br>　　到了汉武帝，又搞了盐铁专卖。</br>　　说白了，就两字：搞钱！</br>　　特别是在这个时代，铁就是钱！</br>　　不过想要在大汉开挖铁矿，还有一道坎，那就是要先从朝廷手里拿到许可证。</br>　　而想要从朝廷手里拿到许可证，最快捷的办法莫过于……</br>　　许勋仰头看向兄长，一骨碌爬起来，凑上去，悄声问道：</br>　　“兄长，这个，这个事情，四嫂她知道么？”</br>　　冯君侯斜眼看了他一眼，问道：</br>　　“什么四嫂？谁是四嫂？”</br>　　“就是，就是张四嫂啊！”许勋比比划划，又指了指南边。</br>　　冯君侯继续斜眼：“你觉得我应当让她知道不？”</br>　　臭不要脸的！</br>　　刚才话里话外，是不是想说张小四从中作梗，蛊惑会首让兴汉会掏钱？</br>　　现在终于想起人家是你的四嫂了？</br>　　许勋丝毫没有羞愧之意，甚至还理直气壮地表示：</br>　　四嫂连孩子都给你生下来了，你还不想承认？难不成想做那薄幸之人？</br>　　你不想认，你得问问会里的兄弟们答不答应？</br>　　只是四嫂知道了，那皇家不就知道了？</br>　　皇家知道了，那就相当于朝廷知道了。</br>　　许勋又开始纠结起来。</br>　　冯君侯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这才悠悠地说道：</br>　　“放心好了，我已经和你们的四嫂谈好了，让她向宫里给兴汉会争取三五个冶铁工坊的名额。”</br>　　“要么在九原，要么在平城，看在兴汉会这么多年为国立功的份上，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br>　　许勋闻言，顿时大吃一惊：</br>　　“三五个？！”</br>　　他本以为能有一两个就不错了，没想到兄长的胃口比自己想像得要大得多。</br>　　“那可是边地，又不是在关中。”冯君侯哼哼两声，“朝廷巴不得兴汉会往那边多投点钱粮。”</br>　　在关中这种核心地带，连多圈点地都不行。</br>　　但在边地，特别是汉胡杂居的地方，那就完全是两码事。</br>　　从春秋战国一直到现在，不管哪朝哪代，各种各样的移民实边就没有停止过。</br>　　“大送”以前的华夏，一直有着极为强烈的拓土开疆意识。</br>　　更别提大汉这种大一统王朝。</br>　　光是汉武帝，就不知往边郡塞了多少万人。</br>　　当然，换成以前，想要在那边建立什么冶铁工坊，那是根本不可能。</br>　　毕竟靠近胡地，汉胡杂居，真要在边地冶铁，铁器就很容易流入胡人手里。</br>　　前汉的时候，朝廷连平日里出塞的马的身高尺寸，都有着苛刻的要求，更别说是铁器。</br>　　但现在又大不一样了。</br>　　胡人？</br>　　什么胡人？</br>　　那不是劳力吗？</br>　　听说朝廷已经有人上奏说兴汉会违背丞相的政策。</br>　　说好的汉胡一体，兴汉会却年年都在做买卖劳力这种黑心生意……</br>　　幸好天子英明，没听那些迂腐之言。</br>　　不然你以为皇家在南中的甘蔗园，陇右的养马场，凉州的工坊，都是凭空把东西生产出来的？</br>　　自从冯鬼王拿羊毛织出毛料以来，大汉对牧场的渴望就越发强烈。</br>　　九原和平城那么好的牧场，大汉是不可能放弃的——没有牧场，哪来的战马？</br>　　哪来的……毛料？</br>　　不但不能放弃，而且还要加强管理，所以实边屯垦势在必行。</br>　　就算是在大一统时期，从关中往九原运送物资，都是沉重的负担。</br>　　更别说现在天下还没有统一。</br>　　所以想让马儿跑得快，不但要喂草料，还要喂精粮。</br>　　既然想让兴汉会下大力气屯垦边地，朝廷给不了什么物资，总能给点优惠政策吧？</br>　　不说像前汉那样，国家补贴几年粮食什么的。</br>　　就算是要我们自己动手，自力更生，好歹也得给几个冶铁工坊的名额。</br>　　这些工坊冶炼出来的铁器，就可以用来打造农具。</br>　　八牛犁这种大铁疙瘩，那可不是一般人所能用得起的。</br>　　但用在边境这种广阔天地，最是合适。</br>　　只要用上了八牛犁，用不了几年，边地就可以丰衣足食，甚至还可以为驻军提供粮草。</br>　　一举数得，岂不妙哉？</br>　　虽然许勋已经提前知道了那边有铁矿，但听到冯君侯这番话，仍是一愣一愣的。</br>　　这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啊！</br>　　要是换了我，我也巴不得兴汉会能在边地大干一场。</br>　　反正只要许了几个工坊名额而已，不但能让边境安宁，而且还能获得广阔的牧场，同时还能减轻中央对边军的供应负担。</br>　　这等好事，傻子才不干。</br>　　九原都督府的都督定下了霍弋，并州刺史定下了邓芝。</br>　　一个是皇宫里出来的人，一个是跟随先帝的两朝老臣，皆是忠诚可靠之辈。</br>　　有他们在，这两地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br>　　许勋想通了这一点，心悦诚服地说道：</br>　　“兄长，果真是巧……咳咳，果然是看得透彻，切中要害，布局长远，深谋远虑。”</br>　　正如兄长所说的，兴汉会这么多年来，为大汉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br>　　再加上此次开拓边地，也算是为国分忧。</br>　　这番言论上奏朝廷以后，再加上张四嫂那边给宫里说说情。</br>　　除非朝廷是想自废武功，故意针对兴汉会，否则的话，基本都会同意兴汉会的这点要求。</br>　　不过许勋心里仍有一个疑惑：</br>　　“我们的冶铁工坊只是用来打造农具的话，朝廷会相信么？”</br>　　冯君侯呵呵一笑：“主要是打造农具，但肯定还会打造一些别的东西，朝廷也知道，没必要弄得疑神疑鬼。”</br>　　后世有一句话：世家第三钢铁产量所在地，叫唐山——其中不包括它所瞒报的产量。</br>　　就汉代这群土鳖，就算是派人进来查帐目，冯君侯都有把握让他们查不出哪里有问题。</br>　　知道天下最精于算学的学生出自哪里？</br>　　知道他们的山长是谁？</br>　　“还打造别的？”</br>　　许勋听到这个话，就更加疑惑了。</br>　　兄长究竟给汉中那边说了什么？</br>　　为什么朝廷会给兴汉会在边地拥有这么大的权利？</br>　　“打造农具，维修农具，给当地百姓牧民打造煤炉，军中制式兵器我们肯定不能打造的，但造点箭簇还是可以的。”</br>　　大汉民间不禁弓箭，自然也就不禁箭羽。</br>　　以兴汉会的关系，给当地驻军打造箭羽，只要想找门路，那肯定能找到。</br>　　毕竟朝廷在关中打造再加运往边地，成本肯定要比当地打造高得多。</br>　　如果兴汉会的工坊，能把成本降到比朝廷的还要低，那这门生意就算是稳了。</br>　　零件外包，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情。</br>　　就算是后世，也没有说一切都由国企央企承担的道理。</br>　　“这些事情，这些东西，哪一样不要用到铁？朝廷就算再多的钱，也断没有浪费在这些零碎东西上的道理。”</br>　　好歹也是大佬级别的人物了，这点事情又不影响边军的大局，冯君侯认为自己还是有能力把这个决议推动下去的。</br>　　再说了，真当朝廷现在有花不完的钱？</br>　　在兴复汉室的关键时刻，既然不想放弃边地，但又不想多花钱。</br>　　还是那句话，朝廷没有足够的物资对边地的屯垦进行支持，那优惠政策总得给吧？</br>　　不然谁给你白干活？</br>　　让地方给边军提供一部分箭羽，那也算是省下不少钱了。</br>　　这个工作，愿意在边地屯垦的兴汉会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br>　　如果连兴汉会都信不过，那还能信得过谁？</br>　　难道相信那些世家大族？</br>　　亲儿子和野种，朝廷还不知道选哪个？</br>　　再说了，边地那么乱，就是拿铁来打造点兵器，那也是很正常的事。</br>　　只要不是打造违禁兵器就行。</br>　　总不能说内地不禁兵器，反而要禁边地的吧？</br>　　那不是让边地百姓任人宰割吗？</br>　　这从来就不是尚武之风犹存的大汉会做的事情。</br>　　许勋还没有资格参与大汉国策的制定。</br>　　他原来还担心怎么从朝廷手里拿到冶铁许可。</br>　　现在从冯君侯嘴里听到有可能成为朝议的话，这才恍然过来。</br>　　同时在心里暗道一声惭愧。</br>　　兄长已经站在大汉国策的高度上考虑问题，而自己，却仍不过是想着如何钻营，惭愧惭愧！</br>　　有了兄长的这番话，许勋不由地信心大涨：</br>　　“兄长，那我们下一步应当怎么做？要不要先通知大伙？”</br>　　冯君侯笑了笑，又躺回椅子中，缓缓地说道：</br>　　“不急，这个事情，你先不要往外说，我要等二郎的消息。”</br>　　冯君侯嘴里的二郎，自然就是他最忠实的小弟赵二郎。</br>　　同时他也是兴汉会的第二把交椅，这个“二”字，此人可谓拿捏得死死的。</br>　　“赵二郎？他不是在汉中……”</br>　　赵老将军半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这个时候，赵二郎还没有回关中，说明他极有可能是在守孝。</br>　　“国难当前，赵老将军一心为国，又怎么可能让人守孝太久？”</br>　　冯君侯先是唏嘘了一声，然后说道：</br>　　“二郎一个月前派人送了信过来，说是准备回军中，但我让先去一趟凉州。”</br>　　“凉州？”</br>　　“对，凉州。”</br>　　冯君侯点了点头：</br>　　“去年我们领军在前方与魏贼大战，有人在凉州搞出一些事情。”</br>　　听着冯君侯平静的语气，许勋心里突然莫名跳快了半拍。</br>　　冯君侯叹了一口气：</br>　　“这一仗打得太久了，而且你和宏朗（即刘良）也跟着离开，凉州那边，会里没有足够份量的人物主事。”</br>　　“所以下边的人，做出一些出格的事。”</br>　　许勋咽了一口口水。</br>　　兄长现在留在关中离不开，赵二郎作为会里的二号人物，亲自前往凉州处理这个事情。</br>　　可想而知，所谓的“一些出格的事”，绝不简单。</br>　　许勋没有多问，点了点头：</br>　　“小弟明白了，一切都听兄长的安排。”</br>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br>　　“小弟不日将要押送物资前往九原，不知兄长可有什么吩咐？”</br>　　“吩咐算不上，铁矿和冶铁工坊这个事情，我提前跟你说，就是让你回去做一些准备。”</br>　　冯君侯坐直了身子，脸上恢复了笑容：</br>　　“回到九原后，待霍绍先（即霍弋）前往九原任职，莫要为难人家，该交接的就交接。”</br>　　“当然，他可能也会让你们在都督府中任职，长史或者都督府护军估计是跑不掉的。”</br>　　“到时候你们看看自己的意愿，想留下的就留下。想回关中的，那就回来也行。”</br>　　许勋一听，大喜道：</br>　　“时当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回关中何益？”</br>　　以前虽是凉州军的参谋，但凉州军的参谋何其多？</br>　　现在成为长史或者都督府护军，那就算是正式踏入了大汉地方长官之列。</br>　　以后再调到他处，已经是有资格争一争郡守之位了。</br>　　若是朝中有人，那太守基本就稳了。</br>　　朝中的人么……</br>　　许勋看向冯君侯，嘴角快要咧到耳边：</br>　　就凭兄长一个平尚书事的权利，朝中有几个能比他大的？</br>　　如果不是调去地方而是调回朝中，就算是不能进入大殿朝议。</br>　　但至少也可以站在回廊上，而不是站在外头风吹日晒的。</br>　　冯君侯打了一个哈欠。</br>　　许勋会意：</br>　　“兄长你且先休息，小弟告退。”</br>　　看到冯君侯点头，许勋这才欢天喜地退了出去。</br>　　相比于许勋的喜出望外，远在凉州赵广却是阴沉着个脸。</br>　　他脸上本有几道伤疤，虽然平日里不影响他的俊美容颜，反而给他平添了几分阳刚之气。</br>　　但当他的脸色阴沉的时候，这几道伤疤似乎也跟着狰狞起来。</br>　　“郎君，郎君饶命！小人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所以这才答应他们的，真不是有意的……”</br>　　跪在下边的人是一个脸上同样有伤疤的汉子。</br>　　不过这个汉子的伤疤却是深得多，翻起的新肉与旧肉开成了鲜明对比，显得有些恐怖。</br>　　此时这个看上去铁打般的汉子，却是泪涕直流，一脸的悔恨。</br>　　他的身后，还有好些个人，有人已经瘫软在地，身子如抖糠。</br>　　这些人的两旁，是仗刀而立的两列退伍老卒。</br>　　凉州兴汉会分部的中高层，基本都在场。</br>　　赵二郎死死地盯着下边的汉子，好久之后，这才说道：</br>　　“兄长以前就曾对我说过，我们当中的有些人，他们可能不惧贼人精铁所制的刀箭，但却有可能挡不住裹着糖衣的刀箭。”</br>　　“我原本是一直想不明白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但现在看到你们这副模样，我总算是明白了兄长的良苦用心。”</br>　　“尤队长，当年萧关一战，你为了掩护同袍退回，身中七箭，七箭全在胸前，没有一支是在背后，而你却从未退后半步。”</br>　　“你脸上这一刀，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被贼人拿戟捅了个对穿。”</br>　　说到这里，赵广站了起来，恨恨地一脚过去，直接就把他踢了个滚地葫芦：</br>　　“念在你昔日之功，会里特意给你安排了一个肥缺位置，你一年就拿别人十年都未必能拿到的红利。”</br>　　“入你阿母的，你家里是缺了吃的还是缺了穿的？”</br>　　赵广越说越激动，“缺了你直说啊，会里让哪个兄弟有流血又流泪的？”</br>　　“这才几年？才几年！你就变成这副样子！”</br>　　“你知道你们这一回，让兄长多难做吗？知道因为此事，朝廷对会里产生多少想法吗？”</br>　　尤队长蜷缩在地上，也不知是疼的还是不敢动弹。</br>　　只是流着泪，嘴里喃喃地重复着：</br>　　“我对不起君侯，对不起大伙……”</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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