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1章 打扫屋子

    进入五月中旬，关中的热气就起来了。</br>　　特别是进入五月以来，半个月不曾下过一滴雨。</br>　　灼热的气息弥漫在关中大地上，许多灰暗的、轮廓朦胧的云片，悠闲地浮在苍蓝的天上，缓缓地爬了过去。</br>　　强劲的枯风不断吹拂着，但不能驱走暑热。</br>　　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到大地上，知了躲在树叶底下，开始尖声怪气地叫了起来，让人有些心烦意乱。</br>　　但比起只能干扰耳朵的知了，已经七岁的双双和阿虫，才是冯府上最让人头疼的两大魔头。</br>　　姊弟俩三天不打架就皮痒。</br>　　特别是阿虫，也不是知道是不是真有血脉压制这种玄学东西。</br>　　反正每一次跟自己的阿姊打架都是输。</br>　　然后……</br>　　“哇哇哇……”抹着眼泪跑进来，抱住冯君侯的腿，先是拿脸在冯君侯的衣裤上蹭了几下。</br>　　然后这才抬头，满脸委屈地告状：</br>　　“大人，她又抢我的木马！”</br>　　冯君侯看着自己儿子冒出来的鼻涕被拖蹭到了脸上，心如死灰地叹了一口气：</br>　　“谁？”</br>　　“还能有谁，就是……”</br>　　阿虫刚要说话，门口就暗了下来，冯府镇宅神兽出现在门口。</br>　　阿虫话才说到一半，就下意识地把话咽了回去，先一骨碌爬起来再说。</br>　　“怎么回事？”</br>　　关大将军凤目一扫，问了一句。</br>　　“嗯，我也不知道，阿虫说有人抢他的木马。”</br>　　冯君侯实话实说。</br>　　关将军看向阿虫。</br>　　“是阿姊，阿姊又抢我的东西。”</br>　　阿虫在关将军面前，连忙把“她”换成了“阿姊”。</br>　　“没出息！被人抢了东西，自己不想办法抢回来，跑回来哭！”</br>　　关将军斥道，“真是枉为冯家男儿！就不能学学你的大人？”</br>　　阿虫被训斥得满脸羞愧地低下头，嗫嚅道：</br>　　“我打不过阿姊……”</br>　　“怕什么？来，我教你，你这样，再这样……”</br>　　关将军伸出手，在空中变幻了两下，示范了几个动作。</br>　　冯君侯看着母子二人，仰头长叹，闭目不语。</br>　　门口冒出一个小脑袋，偷偷地往里面瞧。</br>　　看到阿虫找阿母偷偷开小灶，双双瞪大了眼，嘴里无声地骂了一声：“真无耻！”</br>　　然后伸出手，学着阿母的模样，在空中翻了几下，开始悄悄地在门外偷学。</br>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对手看透了底细的阿虫，熟悉了这几个动作以后，这才谢过阿母，兴冲冲地出门去了。</br>　　看样子应该是报仇去了。</br>　　冯君侯眼光带着些许的怜悯，看着自己儿子离开的背影。</br>　　然后又面无表情地看向关将军。</br>　　关将军知道他的意思，有些无所谓地一笑，解释道：</br>　　“我刚从那边过来，这个事情，确实是双双做得不对，所以多教阿虫几手，让他去找回面子，不算偏袒。”</br>　　冯君侯抬了抬下巴，示意门口：</br>　　“刚才双双一直在看着呢。”</br>　　双双的练武天分确实比阿虫高一些，阿虫还没有练会，双双就消失了，说明她已经学会了。</br>　　阿虫现在这个时候去找场子，十有八九是送人头。</br>　　关将军点头，更加无所谓：</br>　　“看啊，又没说不让她看，阿虫自己不小心，那就是他的问题，怪不得别人。”</br>　　说着，关将军看了冯君侯一眼：</br>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双双现在是知己知彼，阿虫是处事不密，输了乃是情理之中。”</br>　　“我们冯府好歹是将门世家呢，他若是连这点都不明白，那就让他长个教训。”</br>　　冯君侯无语。</br>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br>　　“双双既然在这个事情上犯错，现在却让阿虫吃亏，我怎么感觉不太对？”</br>　　“有什么不对，阿虫吃亏是吃亏，我又没说不罚双双，今晚让她多做几道题就是。”</br>　　关将军坐到冯君侯身边，随口说道。</br>　　学习这个事情上，双双和阿虫的天份正好反过来。</br>　　今晚阿虫估计可以尽情嘲笑自己的阿姊了。</br>　　然后明天双双再找个借口打自己的阿弟一顿。</br>　　嘲笑与打架，轮回不止……</br>　　关将军说着，看到冯君侯弯下腰去，摆弄自己的裤腿。</br>　　只道他是没听进去，当下气得伸脚过去踢了他一脚：</br>　　“你是孩子的大人呢，跟你说孩子的事，你干嘛呢？”</br>　　“以前还说自己经常出征不在府上，现在孩子天天在跟前呢，你是连说都懒得说了？”</br>　　冯君侯“哎哟”一声，呲牙咧嘴地坐直了身子：“你弄疼我了！”</br>　　“你听我说什么了没有？”</br>　　“我听着呢。”冯君侯伸出腿，示意道，“刚才阿虫进来的时候，直接拿我的衣袍擦眼睛鼻涕了。”</br>　　“我就是看看那小子擦哪了，你看，都干了。”</br>　　“噫！”关将军一脸的嫌弃，“真恶心！”</br>　　“那也是阿虫恶心。”</br>　　“去！”</br>　　关将军扑上来，抓挠了两下。</br>　　“干嘛干嘛，大白日的，门还没关呢！”</br>　　冯君侯脸色都变了，连忙拼死抵抗。</br>　　“把衣服脱了，换掉！这里是后院，又没有外人。”</br>　　关将军嘴里说着，眼中大亮，“穿身上不嫌恶心吗？”</br>　　冯君侯大怒：“恶心你还挨这么近？”</br>　　只是再强烈的抵抗，最终也被关将军镇压了下去。</br>　　窗外的知了的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气没力。</br>　　正如哪躺在里间的冯君侯，只剩下喘气。</br>　　关将军躺在他身边，轻摇扇子，给他扇风，笑声里带着甜腻与愉悦：</br>　　“这几天天热，双双闹，阿虫闹，阿顺也闹，晚上都没有时间陪阿郎睡，妾心里实在过意不去。”</br>　　冯君侯闭目不语。</br>　　冯府一直是阴盛阳衰，阴强阳弱。</br>　　就是冯君侯开的头，不能怪人家阿虫。</br>　　“阿郎在想什么？”</br>　　“想睡觉。”</br>　　“哦，好，妾给你扇风，你先眯上一会，到晚食时间了妾叫你。”</br>　　冯君侯长叹了一口气：</br>　　“双双和阿虫打一架，需要多长时间？”</br>　　“什么意思？”</br>　　“我怕阿虫等一会又要过来哭闹。”</br>　　话音刚落，只听得外头忽然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同时还有阿虫带着哭腔的声音：</br>　　“大人，大人！”</br>　　有了孩子就是麻烦啊！</br>　　君侯夫妇俩连忙从榻上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br>　　“你不要出去！”</br>　　关将军动作快，直接把冯君侯按回榻上。</br>　　然后自己下了榻，顺手理了理身上，这才脸色一板，冯府镇宅神兽灵体归位。</br>　　绕过屏风，挺直腰杆，“哗”地打开房门，凤目凌厉：</br>　　“身为冯府嫡长子，你看你这模样，成何体统？”</br>　　阿虫没想到里头窜出一头下山猛虎，吓得连退两步：“阿母？”</br>　　阿母你还没走？还关上门？</br>　　“怎么回事？”</br>　　“阿姊，她又打我。”</br>　　“教了你那么多，你还打不过她？”</br>　　“阿母刚才教的，她好像也会……”</br>　　“放心，今晚我自会罚她。”</br>　　阿虫脸色一喜，有阿母出手，这就稳了。</br>　　但见关将军冷笑一声：</br>　　“给你机会你都不中用，现在就去给我练马步去！”</br>　　“啊？”</br>　　“啊什么？还不快去！”</br>　　“哦。”</br>　　阿虫垂头丧气地走了。</br>　　躲在里间的冯君侯看到关将军眉目含情地回来，连忙重新闭上眼。</br>　　“天这么热，阿郎要不要脱了再睡？”</br>　　冯君侯连忙睁开眼，拒绝道：</br>　　“不用不用，阿虫这一闹，让人睡意都没了，再说了，万一孩子再过来就不好了。”</br>　　“也对。”</br>　　关将军点了点头，重新在冯君侯身边躺下，闲聊道：</br>　　“朝廷前两日给关中送了信，说是已经同意了阿郎的举荐，让王子实（王训）和黄意致（黄崇）出任凉州长史与越巂太守。”</br>　　“嗯。现在大汉疆域扩大了这么多，是该提拔一些人上来了。这两人在越巂和南乡的政绩皆是上等，轮也应该轮到了。”</br>　　“兴汉会诸人，现在也算是功业有成了吧？这些人以后，在朝堂上都是阿郎的帮手。”</br>　　冯君侯感受着关将军扇来的习习凉风，有些迷糊起来：</br>　　“什么帮手不帮手，都是为大汉出力，不过大伙恰好志同道合而已。”</br>　　“那可不？不志同道合能成立兴汉会？”</br>　　关将军对这个话大是赞同，然后在冯君侯耳边说道：</br>　　“这兴汉会是阿郎亲手建立起来的，现在可算是看到开花结果了。”</br>　　“只是形势大好之下，妾看阿郎怎么反而有些束手束脚起来了呢？”</br>　　冯君侯听到关将军这个话，终于睁开了眼，原来在这等着我呢？</br>　　他不禁失笑道：</br>　　“以后要问什么话，只管先问了再办其他事，你折腾得我没了气力，就是想套我话呢？说吧，是不是有人想在你这里打探消息了？”</br>　　“去！”关将军推了他一把，“妾本来就是好些时日没有跟阿郎在夜里一起睡了嘛。”</br>　　“再说了，这兴汉会的事情，妾难道就不能打听一下？”</br>　　张小四靠着皇家，终于成功上位。</br>　　关将军心里警铃大作，肯定是要巩固自己的基本盘。</br>　　毕竟当初她在与张小四的争夺战中，占了先机，兴汉会在其中可是出了大力呢。</br>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细君想要问什么？”</br>　　“凉州出了问题，派二郎去凉州就算了，阿郎为什么要在大汉全境对兴汉会大动干戈？”</br>　　冯君侯懒洋洋地回答：“天子亲政嘛，兴汉会总是要表示一下。”</br>　　“哦，是吗？”</br>　　关将军有些怀疑地看着他。</br>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早就熟悉了冯君侯的做事风格。</br>　　只要是前面主动吃亏的，肯定是为了后面占更大的便宜。</br>　　这一次兴汉会让步这么大，不但让出了南乡县令之位，还主动大规模清查兴汉会内部。</br>　　就为了向天子表忠心？</br>　　关将军有些不太相信。</br>　　她可是牢牢记得，当年冯某人在榻上给她讲过，以后大汉朝堂有可能是皇家，新贵，兴汉会三足鼎立。</br>　　冯君侯转过头去，看到关将军脸上写满了：</br>　　你说得对，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br>　　他只好坐起来，说道：</br>　　“好吧，其实我确实还有其他目的。”</br>　　我就知道！</br>　　关将军问道：“什么目的？”</br>　　“师门祖师曾教过我，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吃饭。”</br>　　“哈？”</br>　　关将军一脸的懵逼。</br>　　“兴复汉室，需要天下志士一起努力。现在大汉收复关中并州河东，大势已成。”</br>　　“所以以后前来共举大义的人，会越来越多。”</br>　　冯君侯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解释道：</br>　　“但这些人里，有可能是真心，也有可能是墙头草。大汉形势强于贼人，他们就来投靠。”</br>　　“若是大汉有什么挫败，他们当中，说不定就有人要重新附贼。”</br>　　冯君侯嘿然一笑，继续说道：</br>　　“所以我们在广迎天下志士之前，要先清查我们自己内部的问题，也免得将来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br>　　关将军闻言，瞪大了凤眼：</br>　　“原来如此，所以这就叫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吃饭？”</br>　　“对。”</br>　　师门祖师教的？</br>　　关将军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br>　　噫，小本本没带！</br>　　“就算是墙头草，但大汉乃天下正统，为了千金买马骨，朝廷肯定也要接受他们的。”</br>　　“那是朝廷的事，不是兴汉会的事。”</br>　　冯君侯说起正事，面容开始沉静下来：</br>　　“正是因为将来朝廷会有这种人，所以我才要一边清查兴汉会，一边举荐兴汉会的人进入朝堂。”</br>　　“兴汉会为朝廷做了这么多事，这是他们应得的。总不能因为朝廷要千金买骨，所以让有功者位居马骨之后吧？”</br>　　“那南乡……”</br>　　“南乡不重要，我能打造出第一个南乡，就能打造出第二个南乡。”</br>　　冯君侯摇摇头，“兴汉会现在的目光，不应该局现于蜀中，而是要放到天下。”</br>　　“天下？”</br>　　“对，表里山河乃天下屏障，九原乃关中屏障，这两地才是将来兴汉会重点所在。”</br>　　冯君侯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尽情地说一下自己心里最深处的想法。</br>　　他越说越兴奋，右手收势于腹间，然后再挥出去，隐隐带起风声：</br>　　“把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更好地打出去。兴汉会现在放弃一些东西，可以更好地把精力放在这两个地方上。”</br>　　“呼呼呼！”</br>　　虎女双拳连挥，虎虎生风，风声比冯君侯的拳头明显多了：“是这样吗？”</br>　　冯君侯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关大将军，脸上的兴奋忽然尽褪。</br>　　身子缓缓滑下去，没了半点兴致：</br>　　“我累了，想要休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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