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酒后真言

    当日，风陵渡。</br>　　舟船往来，黑熊引领骑兵渡河。</br>　　这次渡河的只有十个骑兵百人队，是鹰击骑士补充后混编形成的。</br>　　另外两千骑已经抵达渭北，将从蒲坂津渡河。</br>　　好久没有乘船，现在黄河上游降雨充沛，所以河水十分汹涌，舟船颠簸。</br>　　黑熊已经习惯了颠簸，稳稳当当坐在船中。</br>　　他目光观察牵马渡河的骑士，许多敢纵马驰骋的勇士，此刻也因汹涌河水而感到惶恐。</br>　　上岸，一辆高大坚固的战车停在码头附近。</br>　　崔琰在岸边等候，现在的他穿戴冠巾、黑色吏服，浓密大胡子衬托下，气质很是刚毅。</br>　　黑熊登车，隔着面具打量上岸的骑士，就问崔琰：“季先生，你说精锐骁骑与普通骑士的差异在哪里？”</br>　　崔琰一愣，没想到是这么个意外的问题，就反问：“将军以为呢？”</br>　　“应该不是器械是否精良，也不在于人马配合是否娴熟。”</br>　　黑熊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是心态，精锐骁骑无惧生死，临阵厮杀之际，有多少本事就展现多少本事。”</br>　　普通士兵训练的再精锐，使用再好的盔甲，临阵之际被恐惧淹没，两股战战动作迟缓，十分本事发挥不出三分，你不死谁死？</br>　　这也就是打顺风仗的时候，人人都是精锐一样。</br>　　精神状态不一样，作战厮杀时没有心理包袱，能把一身力量、技巧发挥出来！</br>　　崔琰听了，皱眉：“将军言之有理。”</br>　　他已经察觉黑熊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虽然隔着面具，但总觉得目前计划会被黑熊破坏。</br>　　可黑熊也就三千骑兵分两个渡口进入河东，能干什么？</br>　　这是关中籍贯的新骑兵，又不是青州兵或甘宁所部，能干什么？</br>　　光是闻喜城里的袁谭四千多人，就不是黑熊能啃下的。</br>　　黑熊不再言语，观望码头，很快孙乾、王修分别乘船靠岸。</br>　　对于瓦解、控制南匈奴雇佣军一事，两汉自有浓厚的传统。</br>　　处理诸胡首领的经验积攒多了，也就熟悉了诸胡的习性。</br>　　干掉或抓住对方的首领，事情一向很好处理。</br>　　干掉对方首领的话，对方部众很快会推选原首领的兄弟或子侄，又或者亲信，新的首领会比原首领更加的配合。</br>　　至于为原首领复仇，开什么玩笑？</br>　　抓捕也是一样的，诸胡内部的组织方式、凝聚力不同，抓住对方首领，更容易控制对方的部众。</br>　　反正两汉那么多年，诸胡被汉军将领、使者折腾的经验积累多了后，也会比较顺从。</br>　　尤其是南匈奴，经验更是丰富。</br>　　所以边郡处理诸胡问题时，很少有杀降部众，又或者骗杀部众的恶例。</br>　　其中可能有潜在的规则在，大家都不好意思打破。</br>　　打破了这个底线，以后事情会很难处理。</br>　　凡是企图打破的，或者已经动手的，都会遭到严惩。</br>　　上一个打破这个规则的人，叫做段。</br>　　段阵斩诸羌六万余级，皇甫嵩手里最少杀了六十万太平道信众。</br>　　黑熊想干的事情太过于疯狂，以至于一向口无遮拦的他，都要管好自己的嘴，避免泄露。</br>　　对崔琰或绝大多数士人来说，杀几个胡虏和杀几个奴仆、牛马一样，不值一提。</br>　　可杀几千、数万胡虏，那意义就迥然不同。</br>　　杀内地数万叛军，各地名士宴饮时提及，也只是寻常事迹。</br>　　可若是杀数万胡虏，这些人会念念不忘。</br>　　特别是用斩草除根的方式诛灭，会引发各地士人的极大震怖。</br>　　还没到铁血大宋，可一些奇怪的例子已经出现。</br>　　嘴上诛讨诸胡恨不得喝血吃肉，真到实际处理时，往往都会宽厚处理。</br>　　反倒是内地叛乱的流民，往往都是斩尽杀绝，不分老幼男女。</br>　　战车上黑熊思索着这个问题，戴着面具又不说话，让崔琰几个人颇感不自在。</br>　　车骑持续北上，夜宿蒲坂。</br>　　另外两千骑兵已经渡河，黑熊在城外与自己的军队一起过夜。</br>　　来与袁谭会盟，只是来配合牵招瓦解、整编匈奴仆从军队。</br>　　起码现在崔琰、牵招、袁谭、王修、孙乾都是这么认为的。</br>　　夜里，黑熊独自在营中踱步，思索近百年朝廷对待胡虏、内地百姓的差异态度。</br>　　想了片刻，终于想明白了。</br>　　胡虏在边郡，打不过你暂时依附，你若想斩尽杀绝，太难了。</br>　　正是因为斩尽杀绝的难度、成本太高了，所以看着有些纵容。</br>　　内地百姓不一样，属于那种笼中鸟，跑都没地方跑，你饿了不老老实实闭嘴等着饿死，竟然还敢喧哗反抗？</br>　　简直是岂有此理！</br>　　内地百姓数量太多了，绝对不能姑息纵容，所以能杀的情况下，都是狠狠的杀！</br>　　否则形成恶劣的榜样，那群起效仿，朝廷还怎么过日子？</br>　　归根到底，治理诸胡与治理百姓的区别就在这里，是杀人的成本不一样！</br>　　如果边郡十余万胡虏请降，朝廷若一纸诏令就能尽数杀光，你看下达不下达？</br>　　本以为是儒家理念的分歧和扭曲，算来算去，其实只是一笔简单的经济账。</br>　　毫无人性可言，一切都是行动成本在限制。</br>　　可百余年的差异对待，经济账也变成了政治传统了。</br>　　也可以理解为内部的异端，远远比外部的异教徒更可恨。</br>　　异端会执着于杀你全家，瓜分你的家产；外部的异教徒就慈眉善目的多，起码还有商量或投降的余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