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义绝

    “咳，咳……”</br>　　还没进庙，只狼就听到咳嗽声。虽不剧烈，但咳得很深，必是重病。</br>　　与佛雕师相别不过数日，怎么就病成这样？</br>　　莫非……只狼快步走过去。</br>　　“佛雕师阁下。”</br>　　“呼……呼……是你啊。”</br>　　气息微弱，如同将死之人。佛雕师喘了几口气，才有所好转。</br>　　“你，怎么来了？”</br>　　“路过此地，为拜谢而来。”</br>　　只狼合掌行礼。</br>　　“若无佛雕师阁下相助，我无法见到神子。只是，你的咳嗽……”</br>　　“咳咳……嗯，没错，是龙咳。”</br>　　龙咳，因为龙胤发动而导致的病症。</br>　　因为自己的死……</br>　　“抱歉。”只狼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句。</br>　　佛雕师沉默片刻，又咳了几声。</br>　　“无需担心。我本非常人，区区龙咳，要不了我的命。咳咳。”</br>　　他撑着身子转过来，长出一口气，舒服了些。</br>　　“不过，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忍者啊。”</br>　　“是吗？”</br>　　“我从没见过有忍者会专程跑来，又是道谢又是道歉的。他们心中根本没有感激的想法。再怎么热心相助，都会被当成可以利用的老好人。”</br>　　佛雕师望着院子。今晚的云挺重，月色时明时暗。估计再过一阵，就会变成月黑风高了吧。</br>　　他苦笑道。</br>　　“所谓忍者戒律，便是要将无用的感情清除。忍者要的是杀伐果断，若被情左右，自己身死事小，有损主命事大。”</br>　　说得只狼仿佛在听义父上课，眼前的佛雕师似乎换了个身份。</br>　　他试探着说。</br>　　“你很熟悉这些。”</br>　　“算是吧。咳咳。毕竟，我年轻时也修行过，和那些朋友一起，在山间林间。”</br>　　“忍者修行吗？”</br>　　“要说是，也算是吧。只不过我们属于无师自通，凭着自己的感觉和理解，每天奔跑跳跃，互相竞争。不知不觉，旁人开始称呼我们为忍者了。”</br>　　这勾起了只狼的兴趣。</br>　　“那，之后呢？”</br>　　“之后？呵呵呵。”</br>　　佛雕师笑着抬了抬左肩。只狼看得清楚，那下面空空如也。</br>　　“你的左臂……”</br>　　“被砍掉了，一心砍的。”</br>　　“一心大人？为何？”</br>　　“别误会，他是为了救我。”</br>　　“什么意思？”</br>　　只狼不知道，他问的这个问题，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br>　　佛雕师也是良久不言，目光投向那尊面善的佛像。末了，又看了看手边，自己刚刚雕好的佛。</br>　　依旧是凶神恶煞。他摇摇头。</br>　　“你可知，何为修罗？”</br>　　只狼略加思考。</br>　　“据说，被业缠身，被怨所困，即为修罗。”</br>　　佛雕师并不明显地点头。</br>　　“大体如此。然而，业和怨从何而来呢？”</br>　　“来自杀戮中。”</br>　　“这只是其一。我失了左臂之后，才逐渐明白。人啊，只要活着，无论有意无意，必定会伤害别人。乱世如此，治世亦然。伤了人，便会心存芥蒂。有了芥蒂，便想着排解。”</br>　　只狼睁了睁眼。</br>　　“忍者，也会如此吗？”</br>　　“当然。越是要行大的杀戮，越是需要排解芥蒂的方法。兴兵者无不如此，也就是所谓的大义名分。至于卖命的人，或许只要一尊小小的佛雕，就能让自己放下芥蒂，寻找内心的平静。”</br>　　拿起那尊怒佛，佛雕师端详着，叹气。</br>　　“业和怨，是人无法排解芥蒂，最终不得不苛责自己的产物。不管练就何等强健的躯体，习得多么高深的技艺，唯有心境，难以把持。若人的心被业怨填满，就只能自暴自弃，堕落为修罗了吧。”</br>　　只狼明白了一件事。</br>　　“莫非佛雕师阁下，曾化为修罗？”</br>　　佛雕师摸了摸左肩，苦笑道。</br>　　“如果一心告诉你，他的十字斩能斩下修罗的手臂，那可不是开玩笑啊。”</br>　　原来如此。</br>　　所以，佛雕师雕出来的佛，其实，是他心中的业和怨吗？</br>　　只狼不觉望着自己的义手。佛雕师看在眼里。</br>　　“对忍者而言，杀伐不可避免。如果忍者战死，也算死得其所。倒是活到最后，才更加危险。”</br>　　“此话怎讲？”</br>　　“一生为主命而杀伐。等到天下太平，忍者无用武之地，便会带着那些黑暗，一同被抛弃。到那时，忍者还有什么呢？”</br>　　抬起头，佛雕师注视着只狼的双眼。</br>　　“什么都没有。所行杀伐，皆为虚幻，毫无意义。留下的，只有血的记忆，以及残留在血中的……喜悦。”</br>　　“喜悦？杀戮的喜悦？”</br>　　“那是时刻萦绕的低语。若你心无所依，也会变成麻痹自我的毒药。”</br>　　“佛雕师阁下便是如此吗？”</br>　　“如果你不想变成我这样，就去抓住手里的东西吧，抓紧它。失去目标的杀戮，总有一天会把人逼到修罗的路上。”</br>　　只狼低下头。</br>　　“谨记赐教。”</br>　　“哼，赐教谈不上。正好，我也有一事相告。你，见过忍者杀手吗？”</br>　　“曾交过手。”</br>　　“他和我很像，心中充斥着怨念的化生，却不被吞噬。但我无法像他那样。无论我怎么雕刻，都只能雕出怒佛。无论我怎么闭上眼睛，都只能看到火。”</br>　　“火？”</br>　　“所以，我也想拜托你。如果……”</br>　　佛雕师最后望了眼那尊面善的佛雕，那个他已经永远无法触及的幻想。</br>　　“……如果怨嗟之火四处横行，你就向佛祖大人寻求灭火之术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