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会

    迩来一夜梵声彻，为谁诵经到天明。</br>　　姜望了无牵挂地离开了须弥山，第二天就住进了淮国公府。</br>　　大楚长公主变着法地做药膳，什么天材地珍都往锅里炖。淮国公则是拉着他复盘妖界之旅，好生指点了一下修行。</br>　　当然中间免不得在左光殊的掩护下，悄悄去了一趟云国。</br>　　已经九岁的姜安安，最大的烦恼仍然只有三件——读书练字的时间为什么那么多，玩耍吃喝的时间为什么那么少，以及哥哥怎么总在忙。</br>　　完全不知晓妖界的风波，不知何为世间风雨。而这正是姜望的所求。</br>　　在云国的时光总是格外宁静。安安蠢灰，青雨阿丑。</br>　　戏灯捕蝶，追风逐月。</br>　　若无小花旁边晃，便是人间好时节。短暂休憩后，姜望再一次踏上长旅。</br>　　姜安安小手牵着叶青雨，靴边绕着蠢灰，又一次与哥哥道别。“再会。”姜望道。</br>　　“什么时候再会？”叶青雨忽然问。</br>　　姜安安从来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她很懂事，她知道哥哥忙，哥哥很忙。她习惯了等哥哥得空的时候再来看她。</br>　　叶青雨也从来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她更知道姜望在做些什么。但今天显然是一个例外。</br>　　在凌霄秘地一起相处的这几天。</br>　　她没有提五个月零十七天的等待。他没有说那一日在云城外的踟躇。</br>　　他们还是一如往常地相处，讨论道术、剑法，或者一朵云的形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br>　　但的确有一种变化产生了。</br>　　“八月十七。”姜望没有沉默太久，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八月十七日，我会再来云城，我们再会。”</br>　　成年人嘴里没有具体日期的再会，通常都不会实现。</br>　　而像姜望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叶青雨道：“那，再会。”</br>　　为什么要那么具体的日期？因为我怕，再也见不到你。</br>　　清风动云影，姜望的身形渐渐隐去了，像他来时一样悄然。</br>　　姜安安停在原地，看了看叶青雨，又看了看哥哥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叶青雨。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br>　　“怎么了？字练完了吗？”叶青雨声音温柔。汪汪汪！</br>　　蠢灰加油助威。</br>　　姜安安不受干扰，皱着小眉头，扳着手指数道：“元月二十八日，哥哥生日。八月十七日，青雨姐姐生日。十月十二日，安安生日·......！哥哥再来云国的时候，不刚好是青雨姐姐的生日吗？”</br>　　叶青雨眨了眨眼睛，将欢喜藏进月牙里：“是吗，我还没注意。”</br>　　姜安安欢喜极了：“咱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吃大宴！上回姐姐过生日，叶伯伯还端了一碗凤宵莲，那味道....我哥也能吃上了！”</br>　　“噢，欸。”叶青雨摸了摸姜安安的小脑袋：“要不怎么说你是他妹妹呢，真是如出一辙的聪明。”</br>　　“那是！”姜安安骄傲极了：“我哥是临淄姜大侠，我是云城姜小侠！”“那我呢？”叶青雨笑着问。</br>　　姜安安“驾”了一声，在她腿边打转的蠢灰，立即将身一摇，体型瞬间膨胀数倍，化作一头体长两丈余、足踏赤焰、威风凛凛的巨犬。</br>　　姜安安翻身上了犬背，小手把住颈毛，轻轻一拉——蠢灰摇着尾巴就窜了出去！</br>　　只把姜小侠的声音留在风中。</br>　　“你是练字侠！天天就知道听我哥的让我练字！”</br>　　--</br>　　--</br>　　细数来，姜望这一路，着实欠了太多人情。</br>　　本来传檄天下，围杀张临川，就背了一身债。结果转头就失陷妖界，音讯全无近半年。也不知那些债主们过得好不好，心里着不着急.....</br>　　荆国黄舍利雅量宽宏可以放一放，地狱无门秦广王朝不保夕更应该放一放，说不定放着放着就没了。</br>　　还有谁来着？</br>　　姜某人略想了想，也就摆摆手。</br>　　他从来不是赖账之人，确实有些时候身不由己！</br>　　在辞别左公爷之后，姜望这才抽出时间来，回到自己位于南夏的封地。</br>　　他身上已经干涸的不老玉珠，一直在催促着他....也是时候带这个漂泊妖界多年的“游子”归家。</br>　　偌大的老山别府，独孤小主持内政，薛汝石主持缇骑。廉雀仍在螭潭打铁。</br>　　他的封地包括老山也包括老山附近的几个村镇。一切如故。</br>　　而“一切如故”这四个字有多么难得，今时今日的姜望不会不懂。</br>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资源都是有限的，每一个位置后面都盯着无数双眼睛。</br>　　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就不知有多少人要冲过来取而代之。更别说他姜某人一失踪就是近半年。</br>　　他所赢得的一切，竟还能“如故”。这要得益于他的那些至交好友。</br>　　比如在临淄城运筹帷幄、在他回来之前已经开始设局对付计昭南的重玄胜。</br>　　比如三天两头去青羊镇闲逛的晏抚、李龙川。比如....向前。</br>　　在他失陷妖界的时候，向前携龙光射斗而来，孤身坐镇老山别府，守着他辛苦打拼下来的基业。</br>　　在他完成英雄壮举，奇迹般地逃回文明盆地，赢得举世瞩目后。向前却也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在某个清晨，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戴上斗笠，一去不返。</br>　　“有时候真觉得，世间因缘，千丝万缕。”站在螭潭边上，看着潭水倒映的积云雷电，姜望禁不住有些感怀。</br>　　有些事情看起来只是小事。</br>　　比如一个失陷在战场上的人的封地....</br>　　武安侯不是世袭侯，他的爵位传不下去，他的封地也没法让谁继承。倘若无人固执地护着，被分割也就分割了。</br>　　而是若他在老山的封地失去了，他在法理上对老山的治权不复存在。那么在神霄秘境里，他就无法唤醒不老泉，今天他也不能神完气足地站在这里。</br>　　为了维护姜望在老山的治权，廉雀几乎将半个廉家都搬来了。如今铸兵生意在南夏做得风生水起，几乎支撑了整个老山别府绝大部分的税款。让老山铁骑得以保持良好的训练。</br>　　此时他赤裸的上身映着火光，手拿铁锤铛铛砸个不停，嘴里道：“你感慨归感慨，三昧真火别停啊。”</br>　　姜望一阵无言。</br>　　当今天下，能大模大样让他姜侯爷烧火的，也就只有一个廉雀了。</br>　　嘴里骂骂咧咧了两句，手上动作却是半点不慢，引得那炉火如活过来一般，翻腾不息。</br>　　“你这火不错，很有长进。”常年铸兵、对火焰十分敏感的廉雀大赞特赞：“妖界真没白去！回头再烧几个海巢，应当就能开花！”</br>　　姜望听着便是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迷界？此事天子与我也只是说了一个意向，应当还没有知会决明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