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秉性忠良

    在很多庄国人看来，出使盛国，着实是个苦差。</br>　　自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后，两国的关系就一直很紧张。</br>　　尤其是这次的使者，还是当初击败了江离梦的林正仁。将要遭受什么样的冷遇，几乎可以想象。</br>　　使臣队伍的征集，人人回避。</br>　　最后还是国相强行在白羽军里拨了一队人。</br>　　但对林正仁而言，出使盛国这件事情，其实并不为难。</br>　　应付那些个自以为是的公子小姐，哪里算得上麻烦？</br>　　无非咽下一些冷嘲热讽，无非表演一些悔恨真诚。</br>　　说白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温室花朵，岂会被他放在心里？</br>　　尤其是那个齐涯。爹都死了，不想着怎么努力修炼，重振家声，就一门心思地围着江离梦转，争风吃醋。</br>　　江离梦身边，岂会缺摇尾求欢的人？</br>　　而如盛雪怀、江离梦这般他真正忌惮的人物，反倒是不会故意给他难堪。</br>　　真要在这种代表庄国出使的情况下，看到盛雪怀的冷脸，他直接给自己烧香便是，也没别的可说。</br>　　这次出使的主题“庄盛道术交流”，其实也并不似齐涯他们嘲讽的那般可笑。庄国道术体系承玉京山，盛国道术体系以蓬莱岛为主，双方是有不少可以交流的地方的。</br>　　再者说了，庄国近几次国战，皆是大胜。盛国有什么理由瞧不上呢？</br>　　真正为难的是什么？</br>　　是在这次出使任务之下的，庄国天子的隐藏任务。</br>　　伟大圣明的庄天子，竟然派他林正仁这么一个绝世的大忠臣，去牵头设局对付姜望！</br>　　是觉得外楼境和神临境的差距太小了吗？</br>　　还是觉得姜望在齐夏战场不够凶，在妖界不够强，在迷界不够狠？</br>　　说什么万无一失，良图必果。许什么副相之位，神临之缘。</br>　　天子摆明了强逼忠良送死！</br>　　如此逆命，他林正仁岂能从之？</br>　　“首先我不怨恨您。我全家都是我自己杀的，我跟我弟弟也没有感情。我实在找不到怨恨您的理由。您虽然想过杀我，但毕竟没有杀成。”</br>　　林正仁非常认真地分析道：“您也不应该怨恨我。</br>　　“辜恩负义，始乱终弃的，是我那个没担当的族人林正伦。淫心邪炽，欺辱族人的，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林正礼。跟我没有关系啊！</br>　　“而且他们全部死在我的手里，从这个角度看，是我帮您报了仇。他们死有余辜，咱们恩怨勾销。</br>　　“虽然我也被杜如晦逼着在不赎城外埋伏您，但毕竟也没有成功。甚至若不是杜国相去得及时，您当时就已掘地三尺，把我找出来杀死。”</br>　　他说得头头是道，姜望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点。</br>　　这时林正仁已经收回了鬼眼，好一副温良端方的模样，又道：“请允许我再背诵一下经书。这些天以来，我每天都诵经彻夜。如果忽然断了，他们肯定会怀疑什么。”</br>　　原来诵经是他示警的手段！真是简单而又难以应对的法子，此人确实是心思深沉。</br>　　姜望不由得想起重玄胜的分析——“如果他真是个聪明人，在庄高羡决定派他去盛国的那一刻，他就会选择跟你合作！”</br>　　竟然完美应验！</br>　　林正仁已经开始诵经，接续了他的读书声，而这并不影响他跟姜望的对话：“姜师兄可否现身一见呢，正仁诚示此心，咱们何不坐下来慢慢叙旧？”</br>　　姜望随手关上了门，也放归了林正仁的视线，然后在林正仁的对面坐下。</br>　　同样出身于庄国清河郡的两个人，就这样在盛国的外仪馆里再相见。</br>　　望江城和枫林城算得上邻居，但他们确实是两条路上的人。即便没有宋如意的事情，没有白骨之祸，他们将来应该也会相斗于庄国的官场……</br>　　真是他乡遇仇雠，人生得意事。</br>　　“姜师兄真是风采依旧啊！”林正仁脸上挂笑，语气怀缅，十分真诚。</br>　　姜望恍惚以为他们曾经非常要好。</br>　　“戴着面罩你也能看到我的风采。”姜望眸光微抬。</br>　　林正仁肃容道：“玉在其质，不在其泽。您虽然不露真容，但这举手投足的气度，天下又有几人能及？”</br>　　姜望笑了：“诚实是你的美德。”</br>　　林正仁还是很严肃：“师弟我就是藏不住心里话，让师兄见笑了。”</br>　　姜望意味深长地道：“我记得你恨心彻骨，要杀我而后快的时候，也非常诚实。”</br>　　林正仁的坐姿是舒展的，或许是知道反抗也没有用，或许是自信已不会被杀死。</br>　　他这样说道：“我发誓我从来没有主动去找姜师兄报仇的想法，每一次都是杜如晦逼着我行动，我恨您只是因为他们需要我恨您。我只是一把刀而已，真正要害师兄的，是庄天子，是杜国相。贼子持刀伤人，是刀之过？贼之过？”</br>　　他的语气非常认真：“我也可以成为姜师兄的刀。”</br>　　“你这把刀伤人伤己。”</br>　　“强者自握之。”</br>　　姜望发现了，面前的林正仁虽然示弱，虽然服软，虽然乞降，但眼睛里从来没有真正的恐惧。</br>　　他只是在解决危险，用他的方式。</br>　　姜望慢慢地道：“要保你的命，你就只想到了这些理由吗？”</br>　　林正仁正襟危坐，像是在陈述自己的理想，而不是迎接生死考验：“我住在盛国外仪馆，我代表庄国出使盛国，我是庄国第一天骄。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我都不能死在这里。我死在这里，盛国必须要给一个交代。江如墉、梦无涯，甚至李元赦，都会出手。</br>　　“我相信姜师兄的实力。但我这边诵经声一停，我带来的人马上就会察觉问题。最多半刻钟，我的死亡就会被发现，未都就会开始全城戒严。</br>　　“如果说姜师兄能够解决这个问题，那么还有一个问题——现在距离天亮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我就要去参加盛国朝会。也就是说，您需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悄无声息地逃离盛国。而这是不可能做到的。</br>　　“如果说姜师兄在盛国的朋友手眼通天，仍能够帮您做到这一点，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在我出发的时候，庄天子以保护使臣的名义，在我身上植了缚灵索，我一旦遇到危险，缚灵索就会标记其人……”</br>　　林正仁歪过头去，用手指虚划着自己脖颈处的一处鼓包，笑着道：“要不然姜师兄先看看，能不能解决掉它？你能够想得到的，这个缚灵索还有在万里之外扼杀我的能力，以免我脱出大庄圣明天子的控制。”</br>　　姜望没有贸然去尝试，只是平静地道：“你不是庄国第一天骄，庄廷大大的忠臣吗？怎么庄高羡还这么不信任你？”</br>　　“这些年我也做了很多事情啦。”林正仁面带微笑：“他不是不信任我，他不信任任何人。”</br>　　姜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br>　　他好像把自己的保命条件说了个遍，坦露要害，任凭下刀，看起来已经是非常有诚意。</br>　　但姜望明白，林正仁一定还有没说的手段。</br>　　“你确信我今晚会来杀你吗？”姜望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