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以无情刑有情

    浩荡天风过处，苦海翻为红尘。</P></br>　　法碑兀立高崖，像一柄斩开天穹的剑，也能依律而横，刑慑人间。</P></br>　　十三字的法家真言，万万年来，鸣于仪声。</P></br>　　而三刑宫常以法碑为“仪门”。</P></br>　　出则为世，入则为法宫。</P></br>　　公孙不害背着荆棘笥，踏行在山阶，两手空空地回来。</P></br>　　就在这法家仪门之侧，遇到了正要出门的吴病已——</P></br>　　陨仙林那边的动静愈来愈大，姜望诸相成“我”、万界归“真”的那一步，更胜于以力证道，直接动摇了诸天。他也以二十九岁的衍道年龄，再次创造修行历史，打破冥冥之中的阻隔。</P></br>　　旧有的认知一再被打破。</P></br>　　那位被称之为“无名者”的超脱存在，已然不能遁身。</P></br>　　事实上，在祂进入人们视野，与凰唯真相斗，被以“无名者”代指的那一刻，祂就已经不再“无名”！</P></br>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无名者”即是祂的名姓，人们已经可以谈论、并且越来越多地谈论祂。每一次谈论，都是一次勾勒。这个过程就像剥鳞去羽，而祂也必将轮廓清晰。</P></br>　　这段时间无名者与凰唯真的大战，只是在不断地拉长时空，延缓清晰的过程。当然，超脱之快慢，瞬息或万年，都是一弹指。</P></br>　　凰唯真自然是希望在神霄开启前结束战斗，无名者则是要拖延到变化发生。</P></br>　　这段时间陨仙林的危险程度远胜于以往，就连楚国的驻军都紧闭营寨，取消了巡行——</P></br>　　不时会出现的时空乱流，顷刻叫青壮为朽骨，令名将复婴童。</P></br>　　陨仙林里天翻地覆，好多陈迹都消失。</P></br>　　两位超脱者并非是在陨仙林交战，而是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因果线里，不断地追逐逃遁。</P></br>　　但陨仙林是祂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交手的地方，超脱者对撞的余波，随着交锋的延续，不断地扩张，不断地体现威能。</P></br>　　超脱者的战斗无法观测。</P></br>　　即便是绝巅强者，也只能从陨仙林的变化，体察那场大战的波纹。</P></br>　　执掌矩地宫的吴病已，这段时间就频繁前往陨仙林，清理时空乱流，规序现世秩序，承担“矩地”之责。避免超脱者斗争的余波，影响陨仙林环境，进而动摇这个世界。</P></br>　　陨仙林虽然不是什么天规地矩的地方，从来凶名不衰，但也不好剧变太快。</P></br>　　“燕春回呢？”吴病已很直接地问。</P></br>　　公孙不害翻转一双手掌，显示它的空荡：“没有带回来。”</P></br>　　“燕春回再强，也未见得能胜你。李一执掌最初和最终，姜望诸相成我、万界归真，再加上太虚阁楼、荆棘笥，若是行动得当，困杀燕春回应该不成问题。”吴病已若有所思：“是谁走漏了消息？”</P></br>　　这是相当严厉的指控！</P></br>　　也是无回谷中，姜望一句都没有提的原因。</P></br>　　话一出口，就是裂隙。</P></br>　　三位真君之间的关系，虽然算不得什么亲密无间。但都是姜望所选择的围剿燕春回的队友，至少在扫荡无回谷这件事情上，是可以一致对恶的。</P></br>　　真要彼此生疑，只会令恶者快而善者悲。</P></br>　　在没有确定性证据的时候，姜望只会揽责于自己。</P></br>　　当然，吴病已这也是在私下里讲。</P></br>　　公孙不害沉默一阵，然后道：“若一定存在某个走漏了消息的人。这个人不会是姜望，他对人魔从不手软，从上到下几乎杀了个遍，没有最后掉头的道理。况且这次行动也是他牵头，燕春回一旦逃脱，就是他最大的麻烦——他没有任何理由放跑燕春回。”</P></br>　　这位刑人宫的执掌者又道：“也不会是李一，李一的出身、立场、性情，都没有支撑他这么做的理由。”</P></br>　　“钟离炎更不可能。他做不到。”</P></br>　　说到这里，公孙不害抬起头来，表情十分的怪异：“好像只剩下我了。”</P></br>　　他微仰在天光里：“难道我是忘我人魔的内应？”</P></br>　　威！</P></br>　　仪石适时的撞响。</P></br>　　仿佛律法威严的审判。</P></br>　　风也动，声也动，唯独吴病已不动。</P></br>　　他定在那里，声音也定着：“走漏消息并不一定出于主观的恶意，无意间泄露的情报也不需要理由。所以其他人也并不能排除。甚至这消息不一定要具体的某个人走漏。也许是燕春回被杀意触醒，或者被灵觉惊动，也许是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法神通——燕春回在当今这个时代，以忘我飞剑成道，不是常理可测。”</P></br>　　“是啊，不是常理可测。人魔之恶，流祸多年。他如果是个好杀的，不会留到今日。”公孙不害缄然片刻，而后道：“但姜望新证、出其不意的今天，都未能将他杀死。来日难再有期。”</P></br>　　两位法家大宗师，一个高冠博带，一个劲装武服；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眉眼豪烈；一个静如山石，一个炽如篝火。实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如此对立在法碑的两边，也在仪门内外。</P></br>　　一个正要走出去，一个正要回来。</P></br>　　吴病已惯来都是严肃的，在此刻也没有波动，只是道：“就算是一个警告吧。虽然没能杀了燕春回，也让他知道，这些年人魔的账都记在他那里，迟早会有清算的那一天。叫他不要再那么肆无忌惮。”</P></br>　　公孙不害并不能够被安慰，吴病已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P></br>　　“警告的威慑在于刑杀可以实现。”公孙不害道：“今日杀他不成，恐怕助长其焰。”</P></br>　　杀了燕春回则万事皆休，既然杀不了燕春回，所谓的警告，自然毫无意义。任是谁来开口，哪能吓得住燕春回半分？</P></br>　　“你说得对。”吴病已抬步欲走，但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忽地问道：“你和顾师义还有联系么？”</P></br>　　谁能想得到呢？</P></br>　　法家大宗师、刑人宫的执掌者，和天下第一豪侠顾师义，曾经是朋友！</P></br>　　那时候公孙不害还叫“孙孟”，亦是天下闻名的豪侠，与顾师义一见如故，相交百年。</P></br>　　后来他回到三刑宫，改回本名，世间再不闻“豪意”孙孟。</P></br>　　而顾师义独行人间，渐渐成长为天下所有游侠的精神领袖。</P></br>　　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但吴病已自然是少数之一。</P></br>　　今天他突然提起来，叫公孙不害也沉默当场。</P></br>　　曾经的“豪意”孙孟，站定在那里，仿佛沉默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最后只道：“荆棘笥在我的背后。”</P></br>　　刑人宫万古以来的责任，他都背着呢。</P></br>　　负棘悬尺，岂敢忘“法”？</P></br>　　顾师义是天下最自我、最随心所欲的人，而法家是最规矩、最严格、最威严的学问。</P></br>　　所谓“侠以武犯禁”，“侠”与“禁”，本就难相容。</P></br>　　顾师义轻天下，法却不容挑衅。</P></br>　　豪侠快意恩仇，行事但凭好恶，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不快打破头。</P></br>　　法家却要将一切都关到笼中。</P></br>　　代表“法”的公孙不害，和代表“侠”的顾师义，有某种基于“正义”的共存的时刻，但又天生不两立。</P></br>　　或许这就是他们曾为挚友，后来又分道扬镳的原因。</P></br>　　还有联系吗？</P></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