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巴克，深渊的绘画者

    “我们认识吗？”</br>　　艾德强忍着腐烂的恶臭，沿着粗短不一的梯子爬进地窖。里面浑浑噩噩，只有一团积郁的微光在堆积着腌菜咸鱼的木桶后莹莹闪烁着。</br>　　“是的，十年前，在锡桑济贫院。你一定失忆了。”</br>　　声音只是陈述着，并不感到惊讶或好奇，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br>　　幼年身世不详，收养于锡桑济贫院，后被投机商人路德维克·怀科洛领养——艾德想起了自己在警察局时看到的个人档案。</br>　　他的确认识我。</br>　　黑暗中，蜡烛已经几近干涸，融化的烛泪在地面汇作一小滩不规则的斑块。而那被蜡烛映照出的身影——瘦小、枯槁，散发着营养不良的蜡黄，像是一张人皮包裹的骷髅。</br>　　眼前的年轻男人胡须凌乱，金色头发像霉烂的干草般邋遢枯瘦，衣服松松垮垮、破破烂烂，裤子沾满尿渍的斑点。</br>　　那双手臂像残枝般枯萎蜷曲着，最多只有两指宽，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他握着画笔的右手只能吃力地抬到胸口，而举着调色盘的左手则低垂着缩在肚脐眼上方，像直立的老鼠一样滑稽可笑。</br>　　假如不去看他那双眼睛，整个场面简直悲惨至极。</br>　　但是他的眼睛——和他的头发一样是金色的，却不似那般草衰尿黄，闪烁着蜂蜜与黄金的丰饶。</br>　　那眼神镇定而冷漠，仿佛对自身的悲剧漠不关心。只是映射着眼前的画作。</br>　　画中的人物由于那双不住颤抖的手臂而扭曲，色彩因为劣质的颜料而失真，可神情却像雕版印刷那般，分文不差地烙印在了画布上——</br>　　或忠诚、或狡诈、或高贵、或伪善……还没有人能像这样将真实的感受描绘在不真实的形体上。</br>　　“我的头发挡住视线了。”他的言辞并不像在恳求，而像是居高临下的吩咐。</br>　　唉……怎么说呢？可能因为是熟人所以说话更随意些吧。</br>　　艾德刻意让自己忽视巴克的无礼，无奈地走上前去，将他那团绵羊般乱糟糟的额发拨开到两侧。</br>　　“好多了。”他略微点点头，并没有道谢。</br>　　“艾德，你没事吧？”</br>　　地窖外传来奎茵小姐的喊声，似乎是在担心自己。她沿着梯子飞快地滑了下来，坠落在地上，惊得角落里的老鼠四处逃窜。</br>　　“请不要打扰我，小姐，你为这个狭小的空间增添了不必要的混乱。”他虚弱的语调中带着异样嘲讽。</br>　　“没问题。”面对这样的羞辱，奎茵冷笑着答道，“斯通·坤图，这个人在哪？知道了我马上就走。”</br>　　“我会说的。但你必须先停止吠叫，然后离开我的画室。你身上的光线太过强烈与暴力，会干扰我的色觉。”</br>　　巴克平静地说道，目光依然盯着画板，没有什么能让他从那里挪开。</br>　　看来他对陌生人也并不友善。</br>　　艾德一把拦住奎茵，巴克的身体状况不可能挨得住她的任何一下打击：</br>　　“你先出去，这里就交给我吧。他认识我，没问题的。”他用极小的声音劝导着，试图安抚奎茵的情绪。</br>　　“呵……好啊，行吧……”</br>　　她的笑容愈发狰狞，牙齿也愈发明显。只不过最后，她还是转过身去。</br>　　但忽然，她又回扭过身来，狠狠地踢在那堆装着腌菜和咸鱼的木桶上——</br>　　一时间天翻地覆，木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环倒塌，碾倒了巴克的画架，将他的画作拍在地上。本就恶臭的空气又增添了几分污浊，令人难以忍受。</br>　　做完这一切后，奎茵扬长而去，“砰”地一声将地窖门摔了回去。</br>　　“呃，我很抱歉……”</br>　　艾德一面将压在画架上的木桶挪开，一面说道。他很担心的奎茵的行为会激怒巴克，使其闭口不谈坤图先生的下落。</br>　　“为什么要道歉？我恐惧她，她厌恶我，仅此而已。虚假的尊重毫无意义。”</br>　　然而巴克似乎并未感到愤怒，他只是默默地站起来，跪在地上，想要将画架重新扶起来。艾德正想去帮他，他却微笑着开口道：</br>　　“你不必再假装关心我了，老朋友。去做你真正要做的事情吧，在银雾市西郊的锯木厂，那里有一小片向日葵田。坤图的家族墓园就在向日葵田的更西侧，你不会找错的。”</br>　　“巴克……”</br>　　艾德没想到事情会来的这么容易，他本以为自己要软磨硬泡很久才能令巴克说出坤图家族墓穴的位置。</br>　　巴克吃力地将画架扶起，继续说道：</br>　　“还有拾遗灵剂，坤图和我提到过他的家传魔药，他说那会复苏腹中腐肉的回忆：‘吞下黑色血肉，吐出缤纷之彩。’”</br>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斯通·坤图相信我，认为我会保守他的秘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br>　　巴克冷笑了一声，眼中极尽讥讽。那阴暗的冷漠令艾德不寒而栗。</br>　　“你可以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