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点之间

    “我不坐了……”</br>　　尤利尔差点舌头打结。他早准备开溜，此刻正背对着列车。这无疑加剧了恐慌。站牌玻璃闪过白光，倒映出逐渐拉开的车门。他看到一双踩高跟鞋的女人的脚，它们似乎突然出现，立在黑洞洞的车厢前。</br>　　不对劲。一切都不太对。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答。我在和谁说话？我是不是应该逃走？真是怪事。我干嘛不跳下站台，逃回休息室呢？但他却傻瓜似的站在原地，乖乖回答问题。说到底，这东西是真实存在，还是我的疯狂幻想？</br>　　不管怎么说，学徒心想，接下来会怎样呢？</br>　　高跟鞋走下车厢。</br>　　他看见阴影中露出一双小腿，然后是薄丝袜和包臀裙。出于礼貌，他不敢再看下去，但不看又让他惶恐。没人知道列车上会出现什么，没人相信列车会出现在公交车站！盖亚在上，我真是疯了。</br>　　“盖亚或许不清楚，但你的精神很正常。”声音传来。“我保证。”</br>　　尤利尔吞吞口水，脑子里一片浆糊。她在和我说话，和我？但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他的耳朵愿意作保。此时此刻，除了向诸神祈祷，你还能干什么呢？</br>　　在四叶城，祈祷也需要方法。</br>　　『盖亚将守卫行善者，以赎罪之心为信仰之源……』</br>　　四叶城有不同的信仰，尤利尔只记得盖亚。女神和祂的福音。我有没有虔诚的赎罪之心？答案尚不确定，但福音的下一句他业已忘记。</br>　　这下完蛋。尤利尔在修道院长大，按理说他不该忘得这么快。我怎么就没把全本书背下来呢？</br>　　“背下来也没用，这儿可没有你的神。祂早死了。”女人催促，“你到底上不上来？”</br>　　谁死了？他不懂。她催得太紧，但难道我能拒绝？尤利尔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却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就在这时，高跟鞋走出了阴影。</br>　　站台边立着个年轻女人。她几乎可称少女，上身套一件深蓝色格子制服，下身被蕾丝短裙包裹，这些成熟稳重的色彩并未掩盖她的稚气。她戴白手套，系粉红丝巾，头顶一只小巧的贝雷帽。这帽子很不端正，总朝左歪，盖住的刘海显得右边厚、左边稀疏。她皱眉打量学徒时，一只眼睛藏在头发后。她胸前系一排漂亮的铜扣，顶部半扣不扣（由于体型原因，这里属实有情可原），丝巾皱巴巴地穿过胸前。她似乎与整个季节都格格不入。</br>　　她的领子别着一枚徽章，因长久佩戴而磨损反光。它磨损得如此厉害，连刻字都快消失，非要人把脑袋斜下去六十度才能读得清楚。</br>　　『浮云列车检票员：D.D』</br>　　“你是人？”尤利尔尝试提问。她没有想象中面目恐怖，也和传说故事不搭界，似乎只是列车的乘务员而已。虽然他并没见过真正的火车……只是，一位年轻女郎显然没什么可怕。</br>　　“我？我是检票员，不是什么人类。”女人伸手捋头发，露出耳朵下的珍珠坠。“你上不上车？”她催促。</br>　　等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人类是个职业……尤利尔不知该怎么回复。但上车？绝不可能。谁会上车呢？</br>　　毕竟，没人知道它会开到哪里，总不可能是城南吧？</br>　　“城南？那么近？”检票员小姐很不可思议。“就三公里，何必坐车？寂静学派付了账单可不是为了让我们把车开到街对面的！你也这么想，德拉？我就知道。”她说后一句时扭头朝车厢。“不行！噢，你不是这意思，对不对？”然后又转回来。</br>　　尤利尔完全不明白。三公里？寂静学派？还有叫德拉的人？他彻底被这些名词搞糊涂了。但奇怪的是，他也渐渐觉得不怕了。到底怎么回事？</br>　　D.D小姐还在那里喋喋不休。</br>　　“……路程和费用无关！这谁定的价？我要怎么收费？不，绝不行！……仔细想想，我收费干嘛？……”</br>　　尤利尔眨眨眼睛，停在原地。唯有一点他敢发誓，那就是列车和盖亚毫无关联。双方的差别肉眼可见。即使教会总是为盖亚赋予种种神秘色彩，把无法解释的现象归结于神迹，认定神祇拥有传说的力量……但高跟鞋少女的出现再奇怪，也不是诸神的错。我的女神信仰保住了。</br>　　尤利尔试图猜测列车和古怪少女出现的原因，但最终问出口的却是自己手头的要紧事。原谅我们的学徒，他真没见过这场面，难免语无伦次。“你……你能送我回家？免费？”</br>　　“做梦！我是检票员，不是列车司机，你就不怕我开到花坛里去？”黛布拉义正言辞地拒绝。</br>　　当然喽，喷泉又不是花坛，二者的差别可不小，谁说不是呢？</br>　　“那你为什么会……”尤利尔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如今的局面。他指了指幽灵般的诡异列车，又指了指高跟鞋少女黛布拉——她猛拍了下他的手背，呵斥：“不礼貌的家伙！”</br>　　学徒赶紧缩回手。</br>　　“上车吧，在同一站停留太久可不行。上车后会有乘务员给你解释的，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不冷吗？”黛布拉一挥手。</br>　　“咦？可是，这不是去南城的公交——”</br>　　“它的确不是公交，但送你到南城却没问题。”</br>　　检票员小姐拉住学徒的手腕，半强迫地拽他上了车，尤利尔吓得拼命挣扎，却发觉对方的纤细手指实则力比铁钳：“什……？等等！你不能……别……救命啊！”</br>　　这样扭动着不配合的过程中，学徒不经意间看到了钟楼。夜幕在雪停后变得澄净起来，星光笼罩着十二刻度的底盘。</br>　　他的眼神一下子凝固了。</br>　　列车停时是午夜；</br>　　他与黛布拉交流了几句，慢吞吞的磨蹭了一会儿后，依然是午夜。</br>　　……时钟静止了。</br>　　这一瞬间的愣神，尤利尔就被拽上了车。他绝望的看着灰扑扑的车门合拢，被检票员小姐粗暴地按在椅子上。她在他肩上一扯，座位发出吱的一声，吐出一条带皮扣的绳子来。“这是‘安全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