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对，就是这么不怕死。

    武英殿内，胡惟庸离开之后，朱元璋坐在这里，良久都没有说话。</br>　　就这么目光悠悠的看着窗户。</br>　　看着窗户外面，那一方小小的空间。</br>　　如此过了很久，朱元璋又把胡惟庸留在这里的那些奏章给一一打开。</br>　　认真的观看。</br>　　每看一本，面色就黑上一分。</br>　　看到了最后，一张脸更是黑成了锅底！</br>　　与此同时，也下定了决心。</br>　　“来人！”</br>　　他出声喊道。</br>　　很快，亲军都尉府左都尉刘英，就出现在了朱元璋面前。</br>　　“把德庆侯廖永忠给咱叫来！”</br>　　听了朱元璋的话，刘英立刻离开了武英殿前去传达命令。</br>　　心里面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br>　　总觉得今日可能会有一些不一般的大事发生。</br>　　不过对此，他也仅仅是有些不好的预感而已。</br>　　别的绝对不会多做。</br>　　对于自己，刘英一向有非常明确的定位。</br>　　那就是他别的都不管，只需要抓着抓住一个字，‘忠’，就行了。</br>　　作为亲军都尉左都尉，他只需要对皇帝负责。</br>　　上位让做什么就做什么。</br>　　其余的和他无关。</br>　　……</br>　　‘功超群将，智迈雄师’。</br>　　朱元璋亲笔书写的匾额，高高的挂在德庆侯府大门上。</br>　　这几个字，显示了德庆侯廖永忠当年的敢打敢拼，以及立下的功劳。</br>　　也显示了德庆侯廖永忠当年有多风光。</br>　　只不过在如今的廖永忠看来，这八个字，再配上德庆侯这三个字，显得是那么的扎眼。</br>　　每每想起心头就格外的沉重，格外的憋屈。</br>　　自己功超群将，智迈雄师！</br>　　可偏偏最终，却只是封一个德庆侯，而不是德庆公！</br>　　“砰！”</br>　　一声打砸东西的声音响起，德庆侯廖永忠轮起酒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br>　　酒水四溅，碎片乱飞。</br>　　此时的他面色通红，头发散乱。</br>　　像是一头受伤而又临近疯狂的猛虎。</br>　　门外有候着的丫鬟仆人，听到里面的动静，皆低下了头，大气儿都不敢喘。</br>　　侯爷他……他又来了！</br>　　“老子流了多少血！打了多少仗！</br>　　身上的这一身伤是哪里来的？</br>　　巢湖水师的兄弟死了多少？</br>　　那一帮子的老兄弟，两千多人，死的只剩下了一百多！</br>　　而我，却还它娘的是个德庆侯！</br>　　德庆，德庆！庆你娘个头啊庆！”</br>　　“一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br>　　忘了你的江山，是谁给你打下来的了？</br>　　整个大明有几个功劳能比上我的？</br>　　我怎么就不能封公了？！”</br>　　一边打砸，一边怒骂。</br>　　好一阵儿，廖永忠终于坐回到了椅子上。</br>　　依旧是怒不可遏，憋屈异常。</br>　　在他所坐的椅子上，雕有龙的图案。</br>　　所用的酒杯上，也同样有龙的造型。</br>　　而且还是非常扎眼的明黄色。</br>　　“没有我们拼死给伱作战卖命，你有今天的皇位可做？</br>　　你当皇帝了，便开始翻脸不认人了！</br>　　它娘的！老子什么活没给你干过？</br>　　最后却落了这么个下场！”</br>　　在德庆侯出声大骂之时，刘英带着人来到了德庆侯府。</br>　　请德庆侯廖永忠前去和皇帝相见。</br>　　廖永忠的儿子廖权，得知这件事后，心中为之大震。</br>　　自己爹已经喝多了，这个时候去见陛下怎么能成？</br>　　当下便连忙稳住刘英，让刘英先在前面稍等。</br>　　而他则快步朝着后面而去，见自己的爹。</br>　　推开房门，看到满地狼藉。</br>　　又看到了那坐在椅子上面，怒气冲冲的自己父亲。</br>　　廖权的心，便忍不住往下一沉。</br>　　满是紧张。</br>　　“爹，爹，你别骂了，快些收声！</br>　　上位派刘英前来通知你，去宫里面见他。</br>　　您的这话被听去了可不好。</br>　　刘英此人，可不会遮掩。</br>　　听到什么，见到什么，都会和陛下说的。”</br>　　“说怎么了？我怕他谁？</br>　　谁爱说谁说去！</br>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br>　　我说的就是实话！</br>　　凭什么他可以那样做，就不许这些人说了！</br>　　他就是处事不公！</br>　　就是卸磨杀驴！</br>　　就是他让人给我说，要杀了小明！</br>　　我杀后他又不认账了！”</br>　　廖永忠瞪着眼，出声嚷道。</br>　　吓得廖权当场就给他爹跪下了。</br>　　“爹！爹！别说了！您别说了。</br>　　先去见刘英吧，你这些话可千万不能说。</br>　　陛下是个什么脾气您也清楚，这些话一说就炸。”</br>　　廖权连声劝说，人被自己爹吓了个半死。</br>　　自己爹真的被不能封公这件事儿，给弄魔怔了。</br>　　“不去！凭什么让咱去咱就去？</br>　　以往用得着咱了，比什么都亲。</br>　　用不上咱了，就在那里冷落。</br>　　凭什么让他呼来喝去的？”</br>　　廖永忠耍起了性子。</br>　　他儿子廖权好一阵儿，才终于算是把他爹给劝下了。</br>　　并进行了诸多的交代。</br>　　等到他爹离开后，又看看这屋子里面的椅子，等一些用品，也是忍不住觉得头疼。</br>　　连忙将其都给收拾起来。</br>　　这些东西，私下里用用也就是了，可不能被人给看到。</br>　　看不到就是小事。</br>　　若是被看到，尤其是捅到陛下那边去。</br>　　一个弄不好就变成大事儿了！</br>　　……</br>　　刘英在前方静静的等着。</br>　　等到快不耐烦的时候，才终于见到了走路有些踉跄，浑身酒气的廖永忠。</br>　　“小刘，上位咋让你来了？他找咱有啥事儿？”</br>　　廖永忠望着刘英出声问道。</br>　　刘英听到廖永忠如此称呼自己，心里便有些不喜。</br>　　面无表情的道：“上位也没说什么事，只说让我来请德庆侯您和他相见。”</br>　　“真是稀奇。”</br>　　廖永忠笑着说道：“上位今日，怎地就想起我来了？</br>　　莫非是想起了我的功劳，要给我封公了？”</br>　　这话听的不少廖家人都变了脸色。</br>　　随后而至的廖永忠儿子廖权，更是又差点儿给他爹跪了。</br>　　只想求他爹别再乱说。</br>　　虽然自己爹的功劳是真大，可也不能如此作死啊！</br>　　刘英还是摇头：“不知。</br>　　只是前来传达陛下命令，请德庆侯您入宫，与陛下相见。</br>　　至于到底什么事儿，不是我该打听的。”</br>　　“哈哈哈……”</br>　　廖永忠笑了起来。</br>　　“你小刘是个忠心的，也是个好命的。</br>　　你有个好爹，上位对你信任的很。</br>　　天天带在身边，还舍不得让你干脏活。</br>　　脏活都让命不好的人给做了！</br>　　去见见上位也好，说起来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上位了！”</br>　　说着，就先一步走出房门，也不理会刘英，翻身上马，带着酒气，就朝皇宫的方向而去。</br>　　看的廖权，以及其余的一些廖家人，心里面都是捏了一把汗。</br>　　生怕会出事儿……</br>　　……</br>　　“臣廖永忠，拜见上位。”</br>　　武英殿内，廖永忠对着朱元璋行礼。</br>　　“起来吧。”</br>　　“小廖喝了不少酒？”</br>　　朱元璋望着廖永忠道。</br>　　“闲得无事，没别的爱好，只能在家里面喝些酒解闷了。”</br>　　“闲来无事？可咱怎么听说小廖你可忙得很啊！</br>　　在各地忙着贩卖盐来赚银子。</br>　　怎么就变成闲来无事了？</br>　　还有，那么多钱被你赚到了手里，你还不开心，还喝酒解闷？</br>　　你这心里还真是苦闷的很！”</br>　　朱元璋目光幽幽的看着廖永忠，脸上已经没了好脸色。</br>　　若是寻常人听了朱元璋的话，又见了朱元璋的脸色，便是喝多少酒都清醒了。</br>　　德庆侯廖永忠，却丝毫没有酒醒的意思。</br>　　也不知道是他真喝的酒太多，醒不过来，还是不愿意清醒。</br>　　就想带醉意，借着酒劲和朱元璋说话。</br>　　“上位说笑了，能赚多少钱？</br>　　手底下那么多的弟兄，拖家带口，都需要过日子。</br>　　我不想想办法可不行。</br>　　听起来似乎赚了点点儿，可要用钱的地方也多。</br>　　大多给手底下的弟兄们了。</br>　　尤其是没了命的弟兄的家人。</br>　　他们这些人都是苦命的，当初和这个打，和那个打。</br>　　一路上消灭了多少敌人？</br>　　不能让他们没了命，家人还过不安生。</br>　　我这个做将领的，带头的，需要为他们考虑。</br>　　不能让底下的兄弟们寒了心，要把他们的家人给照顾好。</br>　　“呵呵……”</br>　　朱元璋笑了，只是这笑声很冷。</br>　　“听起来你受的委屈还真不小啊！</br>　　这巢湖水师，还真就是你廖永忠的水师了！</br>　　咱就没有给他们发粮发饷！</br>　　合着他们的粮饷，都是从你廖永忠手里领取的！</br>　　一直以来都是你廖永忠在养着他们！</br>　　说的咱还真的是亏欠了他们，一点照顾都没有！”</br>　　“上位您是照顾了！</br>　　可是您的那些照顾，不足以让他们好好生活！</br>　　这些人也不是我廖永忠的人，是朝廷的兵马。</br>　　只是当年他们信俞大叔我们。</br>　　我们这些人，把他们给带出来，拼死拼活打仗，挣命。</br>　　就要对他们负责。</br>　　不能把他们领出来就不管了。</br>　　臣现在成了侯爷，身份地位上来了，吃的好，住的好。</br>　　每天都可以好酒好菜，可是我却不能只顾着自己享受。</br>　　把当初这些跟着我们这些人亡命厮杀的人给忘了。</br>　　把他们的家人给忘了。</br>　　自己日子过得好，多多少少也要让他们吃上一口肉，偶尔能喝上一口酒。</br>　　如此才能对得起他们！”</br>　　朱元璋面色阴沉的吓人。</br>　　“这就是你贩卖私盐，公然违抗朝廷法度的理由？”</br>　　他的手按在桌子上，手背上已经是青筋突起。</br>　　“谁他娘的告俺黑状？”</br>　　廖永忠突然就骂开了。</br>　　“我没有贩卖私盐！”</br>　　“是！你是没有贩卖私盐！”</br>　　朱元璋点头。</br>　　而后声音陡然加大，咆哮出声：“你它娘的都是直接明着卖的！还告你黑状？</br>　　你的那些破事还用别人告？</br>　　那是黑状吗？！”</br>　　武英殿内，响起了朱元璋的咆哮声。</br>　　声音落下，他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那厚厚一摞的奏章。</br>　　“还告你黑状？谁它娘的告你黑状？</br>　　你看一看！</br>　　看看这上面都是写的什么！</br>　　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儿！</br>　　自己干过的，都忘了是吧？</br>　　还敢在这里给咱振振有词！</br>　　搞得你像受了大的委屈！</br>　　茶法，盐法咱颁布多久了？</br>　　抓到一个就砍一个！</br>　　费了大力气，才终于整顿了乱象。</br>　　而你作为大明的勋贵，侯爷，巢湖水师的掌舵人！</br>　　却它娘的公然违抗咱的命令！</br>　　公然贩卖私盐！把私盐贩的到处都是！</br>　　地方上的盐使司，哪里敢管你们？</br>　　稍有不慎，反而会被你们的人被打上一顿。</br>　　甚至于连命都给丢了，还没人敢去追究！</br>　　就是因为有你德庆侯！</br>　　有你这个大靠山！</br>　　别人都不敢惹你！</br>　　按察司也对你们无可奈何，都不敢管。</br>　　谁敢管你们这些兵痞？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货！</br>　　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们他娘的都干出了什么事！！”</br>　　朱元璋咆哮着呵骂。</br>　　骂声落下，把那一摞厚厚的奏章，对着德庆侯廖永忠的脸，给狠狠的掼了上去！</br>　　噼啪声中，奏章落了一地。</br>　　德庆侯廖永忠也被这一下，给砸的鼻血长流。</br>　　可他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眉头都没皱一下。</br>　　“你自己好好看！给咱好好看这上面都写了什么！</br>　　可有什么假话，可冤枉了你！！”</br>　　朱元璋身上的气势吓人。</br>　　“上位，您是皇上！这事儿，您怎么说都行。</br>　　您说我做错了，那就是错。</br>　　我们做臣子的不敢辩解，也没法辩解。”</br>　　他梗着脖子，望着朱元璋说道。</br>　　声音虽然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朱元璋火冒三丈。</br>　　“你还委屈了？</br>　　你还觉得咱亏待你了？</br>　　不就是因为封爵的事吗？</br>　　按照你小廖立下的功劳，封个国公不过分。</br>　　论功劳，论资历，你小廖都能成为国公。</br>　　可为什么你却是一个侯爵？</br>　　咱是没有给你说清吗？</br>　　杨宪的事儿你都忘了？</br>　　杨宪那些狗贼，欺上瞒下，做出那么多事情来。</br>　　杨宪案发，按罪当死，</br>　　他也死了。</br>　　你小廖和他牵扯的很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br>　　若没有你小廖，他杨宪行事也没有那么张扬跋扈。</br>　　你也是个按律当斩的命！</br>　　可最终的结果是杨宪死了，你小廖活了！</br>　　不仅活了，还活得非常好！</br>　　还能继续统领巢湖水师，咱还给你封了德庆侯！</br>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br>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br>　　你还觉得委屈？</br>　　你委屈个逑！！</br>　　谁看不出来，咱在那事上对你有多大的偏袒？</br>　　是执意要保下你！”</br>　　“是，上位您说的都对！都是我廖永忠的错！</br>　　是我不该不识好歹，不该还都不满足！</br>　　也是我们巢湖水师的错！</br>　　不该一个个拼死作战，不该前赴后继，不改在鄱阳湖舍生忘死，和陈友谅拼死对战！</br>　　俞大叔，俞大哥他们死了！</br>　　我兄长他们也都死了！</br>　　那么多巢湖水师的弟兄，也都死了！</br>　　他们都死的不冤！</br>　　是他们自己非要去死的！</br>　　我廖永忠也是活该，谁让我命贱！</br>　　谁让巢湖水师，从一开始就是它娘的后娘养的呢！</br>　　死了那么多人，干了那么多事，为你打了多少仗，最终却因为一些事，连个国公都捞不到！</br>　　功超群将，智迈雄师？</br>　　哈哈哈……</br>　　超个屁的将！</br>　　迈个屁的师！</br>　　不过是可以被一些不相干的人，给随意赶上的可怜虫罢了！”</br>　　廖永忠脸上带着一些狂态，眼里面却含着泪。</br>　　站在那里双目定定的望着朱元璋，寸步不让。</br>　　把心里面不知道压了多久的话，在今日都给说了出来！</br>